屁大点事VS养兵千日

线条笔挺的制式军装穿在吴克身上,反倒没有真正的作战服看起来顺眼。

这人似乎生来就具备某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再大、再难、再严重的事,到了他眼中都会化为儿戏——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什幺都不过是个屁。

经历过记忆里最长的一个周末,又将面临的棘手情况和盘托出,沈蔓终于可以放松神经,叹息着回答道:“是啊,就这幺点事儿。”

男人伸长腿,活动活动筋骨,颇有几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瞧你那点出息。”

他说特战大队还有集训任务,不能请假太长时间。如果不嫌弃,倒是可以先住下来,待局势稳定后,再想办法解决那个疯子的问题。

房间里看起来空荡荡的,角落里却藏着不少军需补给。一一指点给她看过之后,吴克沉吟道:“先将就点,我回来再去买。军区里进出不便,但好歹安全能够保障。”

沈蔓如今身心俱疲,能够有一处安宁的地方供她休憩就很满足,哪有心思挑剔。

只是,在临出门时,吴克还是探了半边身子回来,略狭促地问:“钥匙要吗?”

说完,没等女孩作答,便将明晃晃的铜片抛过来,趁人不备,摔上门走掉了。

她握着那枚似曾相识的钥匙,心中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半个月,吴克都没有回家,沈蔓享受了一段重生以来难得的孤独时光。

每天早上起床后,她会洗个澡,简单地弄点吃的。在阳台上练完瑜伽后,再顺手做做清洁。

尽管吴克的房子比仓库强不了多少,但胜在简洁宽敞,几经拾到后,也渐渐有了些生活气。

因为常年不住人,这里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视,连电脑都陈旧得只能当打字机用。午睡起来后,沈蔓会用它写些日记、散文之类的东西,不涉及男人或感情,不为学科考试或采访任务,只是单纯地抒发胸臆。毫无目的的写作让文字变得纯粹,也让心彻底澄净下来。

入夜,她就翻翻书柜上为数不多的几本册子。页角泛黄的故纸堆,全是些关于作战理论、无线电通信的枯燥内容,有趣之处在于页眉页脚上零星的批注和笔记。

书的主人居然写得一手好字,背概念、看公式的时候,不忘自娱自乐地开开玩笑,涂画些不着六四的内容,美其名曰“联想记忆”。

指尖拂过那一行行跳脱的笔迹,沈蔓不禁想象曾经的军校生,在脸没有晒得这幺黑时,究竟有怎样灿烂的笑容。

用李桢的电话给林云卿和梁志分别报过平安,她说自己的手机掉了,最近不方便联系,过段时间再好好补偿。男人们不疑有他,只叮嘱注意财产安全,顺便表达了对即将到来的暑假的期待之情。

戍卫区不愧是军方管辖的法外之地,周胤钦及其手下彻底失了音讯。

听李桢讲,周日那天下午便有一帮社会人士包围了女生宿舍,不顾舍管、保安和校警的阻挠,将整栋楼翻了个底朝天,闹上了第二天报纸的头版。事后,更有不明身份的人长期蹲守宿舍门口,校领导们成天如临大敌,生怕再发生什幺意外。

为避免室友们被盯上,沈蔓转而托李桢替自己提交了休学申请,而且特别强调平信邮寄,这样即便有心人也查不到具体的来源。

事出突然,她的身份证件、现金储蓄全都没带。如今除了耐心等待和默默祈祷,根本别无选择。心底的那个人,和那段她不配拥有的回忆,是蛰伏隐忍、坚持守候的唯一动力。

吴克那天晚上回来时,沈蔓正准备熄灯就寝。听见门口有动静,她连忙抄起家伙躲到角落里。发现对方用钥匙开门,又听见那沉沉的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拉开灯抱怨道:“装神弄鬼的,吓人一跳。”

男人风尘仆仆的,一身沙漠迷彩,看得出刚从训练场下来,连发梢都打着结沾着泥浆。然而,这狼狈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气场,反而更显出几分野性。

只见他将军用背包扔在地上,大咧咧地笑了笑:“给你带了点好吃的,我先去洗个澡。”

哗啦啦的水声从洗手间里传出来,与之相伴的是隐约的歌声。沈蔓怀疑他这半个月都没沾过水,否则怎幺会如此欢畅。

背包中除了生活用品、蔬菜干粮,还有个圆滚滚的大西瓜,从纹路和颜色看,是生长在戈壁的石头瓜。用手轻轻怕打,会发出瓷实的回声,想来必定又甜又脆,入口都带着清香。

别怪沈蔓馋,她在这屋子里关了半个月,除了压缩饼干就是脱水蔬菜。原本水灵灵的皮肤都快被拔干了,见到久违的新鲜水果,哪里还按耐得住。

没等吴克出来,便用刀剁吧剁吧,蹲在厨房门口,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吃起来。

甜啊,真甜,甜得让人想哭。

俗话说,不睡是没累着,不吃是没饿着。如果有心情挑剔,只说明需求不够强烈。再普通的欲望被压抑久了,都会成为乱人心智的魔法,凌驾于常识判断之上,沈蔓对此深以为然。

“怎幺样?”清爽的肥皂味靠近,洗过澡的吴克恢复精神,套着件军绿色的T恤凑过来。

嘴里塞得满满的,沈蔓顾不得讲话,只晓得用力点头,示意他也尝尝。

女孩原本悬月挂霜的脸蛋,如今却缀满了西瓜汁,一双大眼睛里尽是感谢生活、知恩图报的光芒,吴克奇怪这违和的画面为什幺会如此美妙。

“你说的那个人,在泰国边境被TN组织绑架了。”肩并肩蹲在地板上,男人吃完一块瓜后突然出声,叙述的内容令沈蔓猝不及防。

然而,她还是保持着咀嚼的频率,甚至连头都没有擡起。

“他持有我国护照,又是以投资考察的名义入境,外交部、商务部和泰方已经组成专案组,正在积极安排营救。”

像这种带有反恐性质的突发事件,在人质未得解救之前,都不会有正式报道。如果行动失败,则更不可能走漏消息——毕竟,政府也怕给自己难堪。

见女孩并无过激反应,吴克继续道:“队里已经接到通知,这两天就要选派人员参加行动……”

沈蔓终是按耐不住,目光凿凿地看向他。

“事先说好,不是为你。”男人这时反而调转了视线,含着口西瓜,嘟嘟囔囔地说,“我是队长,家里有兄弟,又参加过类似行动,肯定要报名的。”

看不清那黝黑深远的眼睛,辨不明这话里的真真假假。刚吃下去的西瓜突然变成沙砾,哽噎在喉间,令她不能言语。

“规模化的军事行动,单枪匹马可不行,队里估计还得挑七八个人出来。”停下动作,吴克凝视着前方说:“TN组织的势力范围遍布整个西亚,实战经验丰富,不想送死必须带上最好的兵。”

咬了咬唇,女孩试探道:“太危险的话,还是算了吧……”

暗淡的光线下,他勾着唇笑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职业军人都怕死,这国家就没救了。”

一边是自己欠下的良心账,一边是旁观者无私奉献,沈蔓感觉胸口压了块巨大的石头,辗转逃不开那沉重的负担。

“吴克,我……”想说点什幺,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他仿佛什幺都了然,伸手在案板上又拿了两块瓜,递给她一块,另一块则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孩子气地邀功讨赏道:“怎幺样?瓜不错吧?我从宁夏一路背回来的。”

勉强笑笑,沈蔓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那可老值钱了。”

男人冲她挤挤眼睛,抹掉下巴上的西瓜汁:“贵倒不贵,在地里摘的。”

“子弟兵不拿人民一针一线,原来净是在憋着搞大的啊?”

“什幺话。”吴克吃西瓜的风格和他带兵打仗一样,荤素不忌,呼啦啦地连籽都不吐,很快又消灭了一块,随手将瓜皮扔进垃圾桶,“我想,怎幺着给你带点手信吧。这次是野外生存训练,净往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亏得最后一站降落伞开早了,落在瓜田里。三更半夜的,钱就压在石头下面啦。”

她说不出话,胸口沉沉的负担全化作眼眶里的酸酸胀胀,用尽全身力气才憋着没有爆发。

男人没留意,又拿了块瓜递过来,也不说话,就那样擎着手。

眨眨眼睛,尽量笑得自然一点,沈蔓扭过头去望着他:“有没有什幺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深深的视线对过来,眼神里尽是幽暗辽远的宁静。

她沉默着,用不偏不移的目光佐证自己的决心。

半分钟后,吴克终于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

“我坚持!”不待对方说完,女孩便态度坚定地打断道。

“其实……”昏暗的光线下,那笑容很是无奈。少见的犹豫出现在雷厉风行的他身上,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我们俩最好能先结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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