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七天折磨与愤怒

第二天,我还是失魂落魄。

我不敢想黄光消失的意义,也不敢去摸兽男,因为我害怕要是摸到冰冷,就代表他...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打了TK的手机,但号码已经停用。

「好,我要冷静,如果他真的走了,我还要帮他处理后事...呜呜呜...」

我只要一想到他真的走了,就哭得无法遏止。

「啾。」   哔叽又来舔我眼泪。

「对不起,我没心情出去买菜。」我跟牠道歉。

「啾啾。」

哔叽吃够了眼泪,又飞去兽男身上蹲着打瞌睡,我看着这画面忍不住又哭了。

「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吗?」我跟哔叽求救。

「啾。」哔叽回答,但是我听不懂。

「耶稣啊,菩萨啊,四面佛啊,天使啊,谁都好,帮帮我、帮帮我...」

我恐惧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地祈祷。

铃铃铃铃。手机响了,我茫然地接起来,是Grace。

「哔叽怎么样?妳们俩还处得来吧?今天刚好认养满一个月,我打来问问情况。」她问。

「牠很好,可是我不好,呜呜呜...」我一开口就哭。

「发生什么事啊!?」Grace大概没听过我哭,心急地问。

「拜托妳来我家一趟,现在,马上,求妳。」我哭着说。

「我知道了,我等等就过去。」

「妳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吗?」

我抖着声音问Grace,她一进门就被我紧紧拉住,拉住个什么好似能减轻一点不安。

「嗯,黄光不见了。怎么会这样?」Grace问。

「我也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妳能帮我...帮我摸摸看他是热的还冷的吗?」

我明明摸过爸妈叔叔的大体,但却怎么也不敢去摸兽男的。

「好,我摸摸看。」Grace爬上床,很谨慎地触摸着。

「怎、怎么样?」我像被捏住心脏一样,快不能呼吸。

「温温的,好像比我上次摸的时候温度低一点。」Grace回答。

听到这答案,我松懈了下来,脚一软跪在地上。

「妳先起来吧,坐到沙发上好说话。」她把我扶到双人沙发上。

「怎么办?怎么办?」我六神无主的说。

「有两个可能。」Grace很和缓地说。

「什...什么可能?」

「一个是不好的状况,妳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真的不会再醒来。」Grace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听到她这样说,我胸口胀痛,眼泪扑簌簌地掉。

「另...另一种呢?」我挤出声音问。

「有可能只是...怎么说,会不会是在转化期或过渡期之类的?他只是温度比较低,没有完全失温。」Grace推测。

「要死就赶快死一死,吊在那边搞得我要疯了!」我忍不住骂,骂完又哭。

「我知道妳很难受,但现在能做的只有观察。还是如果妳真的受不了,带哔叽来我家住几天,眼不见为净。」

「我...」

「啾。」哔叽跳到Grace头上,又从她头上跳到兽男身上,很自在地蹲下来理毛。

「看起来牠适应得不错。阿姨摸摸。」Grace搔了搔哔叽的脖子和耳朵。

「我想...我要留在他身边,会死会活,我想亲眼确认。」看到哔叽蹲在兽男身上的样子我决定了,虽然这种等待的过程太煎熬,但如果没陪着他,我应该会后悔。

「好吧,那如果妳改变主意想来我家再跟我说。」

「谢谢妳。」我红着眼对Grace说,她让我镇定了些,姊妹永远是我最大的支持力量。

Grace陪了我一晚后离开,我彻夜未眠,除了照顾哔叽,我失去了行动能力,不想洗澡,不想吃饭,不想运动,什么都不想做。

「神啊,宇宙啊,佛祖啊,请祢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没有任何信仰,但却不停地呼救着。

不管我有没有身体,在不在妳身边,都希望妳幸福快乐。兽男说的话突然在我心头浮现。

「难道你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才跟我那样说吗?呜呜呜...」我又哭了起来。

我爱妳...我的灵魂永远爱着妳...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正在对我这么说。

「干!你是真的挂了吗?不然什么灵魂不灵魂的...呜呜呜...」

北鼻...我的爱会一直陪伴在妳身边...

他说过的话一句句地跳出我脑海。

在痛哭之中,那份很真实很纯粹地爱的感受,好像透过这些话传达了过来,那是一种平静无边的感觉,让我稍微能够止住哭泣。

第四天,我摸了摸兽男,还是温温凉凉的。

我在哭泣、祈祷、照顾哔叽中度过,每当我觉得自己快要不行时,就拼命回想兽男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不管我有没有身体,在不在妳身边,都希望妳幸福快乐。

我爱妳...我的灵魂永远爱着妳...北鼻...我的爱会一直陪伴在妳身边...

第五天,除了哭泣和祈祷,我开始尝试进食,虽然食不下咽,但喝了一点牛奶,然后随便洗了个澡。

第六天,我像行尸走肉一样去市场帮哔叽买了菜。

「如果没有你,我大概就这样在家烂掉了吧。」我对哔叽说,牠是让我维持最低生存机能运作的动力。

转头看看兽男,我的心脏还是痛得像要破掉一样,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醒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死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旁边守护,相信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相信就算他真的挂点了,也还是会一直把爱传递给我。

已经五天没睡觉了。在哭泣与哭泣的空档,我终于能稍微小睡一下。

第七天早上,我一如往常把哔叽放出笼,然后就麻木地窝在沙发上,麻木的祈祷,麻木的掉泪。

「Weeeee~Weeeee~Weeeee~」哔叽又大叫。

「怎么了,不是放你出来了吗?」我麻木地问。

「啾。」哔叽回答。

滋~滋~。那种停电后要复电前的电流声又出现了,我震惊地看着原本不再发光的兽男,开始周身环绕着柔和的绿光,就像突然间开机一样。

「啾啾啾!」哔叽在兽男身上跳了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北鼻~」我仿佛听见兽男叫我,但我不敢抱希望,也许是我幻听。

「啾!」哔叽在透明球型的兽男身上走来走去。

「北鼻妳妳妳可以叫牠下去吗?爪子好好好刺哦。」这幻听好真实,还有兽男独特的结巴。

「啾啾。」哔叽在发着绿光的透明球上拉了一坨屎。

「天啊!牠在我身上大大大便了!」兽男大叫。

「我不是幻听吧?」我傻傻地看着哔鸡和兽男。

「什么幻幻幻听!快点帮帮帮我把鸟屎擦掉!还还还有把这只鸟拿走啦!」

「如果不是幻听,那为什么你不自己把屎擦掉?」我惶恐地问。

真不敢相信折腾了三个多月,我跟兽男竟然在讨论鸟屎。

「因为我我我冬眠太久了,身身身体没办法马上活动啊!要缓冲一下才能开始伸展,不然负荷太大。」他解释。

我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打了一巴掌。

「妳妳妳干嘛打我北鼻啊!」兽男叫着。

「你真的活了吗?不是头七回来跟我说话吧?」我恍如隔世地问。

「妳没看到我我我的光吗?那那那是我的心脏啊。」

「那你要多久才能活动?」我半信半疑,还是很害怕这是一场梦。

「大概中午就行了,妳过来床上一下。」他恢复正常语气说。

「哦。」我毫无抗拒地呆呆走过去。

「妳抽一张面纸起来。」他指示。

「哦。」我抽一张面纸起来。

「帮我把身上的鸟大便擦掉吧,乖北鼻。」

我伸手正要擦鸟屎,又停住。

「你自己擦吧。」

「等下鸟屎会干掉黏在我身上耶!拜托妳帮我擦掉。」兽男说。

「擦你妈!」我揍了他一拳,使尽吃奶力气的一拳。虽然我几乎都没吃东西,但二头肌还没消失。

「好痛!为什么打我?」他惨叫。

会叫痛那应该表示真的活回来了。不对,是醒过来了。

「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我转头哭了起来。

「北北北鼻妳为什么哭啊?跟我说啊!」他着急的叫。

我只是哭个不停,哭到说不出话。

「对不起啦,我忘记跟妳说,我们每次冬眠要醒来前,都会有一周的假死期,然后心脏颜色会改变。」兽男后来解释。

拎娘咧!害我肝肠寸断,竟然只是「忘记说」。

「我非常生气。」我握紧拳头。

「可可可以不、不要打我吗?」他害怕地说。

「我没有要打你。」我一拳打在床头柜上,痛得我眉头都皱起来,但我真的太愤怒了,不打点什么没办法出气。

「天啊,为什么妳要这样?手都红了,等下骨头裂开怎么办!」他抓住我的手。

「不要碰我。」我把他甩开。

「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睡起来变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焦急地问。

「我要出去一下,不要跟过来。」我完全无法冷静面对他。

「妳要去哪?」

「不要跟我说话。」我满腔的怒气无处可泄,不离开这个空间我会爆炸,我甩了门就出去,不顾他在后面北鼻北鼻的叫。

我在附近的公园乱走着,一边深呼吸,然后打电话给Grace。

「他醒了。」我尽量用平静的口吻。

「恭喜!妳应该很高兴吧。」Grace说。

「不,我很生气。」

「唉,我可以理解。」

「我应该要高兴的,但我现在气到想杀了他。他好不容易活过来耶。」

「妳知道妳自己在气什么吗?」Grace问。

「我想我知道。」

「那么去做妳想做的吧,把情绪释放出来会好一点。」Grace建议。

我挂了电话,呆坐在公园,感受胸口澎湃的怒意,很想大吼大叫,但在市区这么做,可能有人会报警,我想去海边或山上,又发现我没带钱包,只好再走回家。

「妳还好吗?」兽男看我进门,担心地问。

「你还好吗?身体活动都正常了吗?」看到他时我瞬间失去了想大吼大叫的欲望,只觉得疲倦。

「嗯,很好,我现在觉得很有精神。」他动动透明的身体。

「所以你都没问题吧?」我确认。

「没问题。」他回答。

「那请你搬出去吧。」此刻我无法跟他面对面,看到他就会刺激我想起这三个多月来的折磨。

「蛤?」兽男听起来很错愕。

「如果你需要用钱,我可以先借你。」我只希望他赶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不然那种愤怒又纠结的感觉更强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好不好?」他放软声音问。

「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好好说。」只要提起这三个月,不,光是这一周来的痛苦,可能就会让我抓狂或崩溃。

「妳...妳喜欢别人了吗?」他紧张地问。

「你只想到这个原因吗?」我揉揉疼痛的太阳穴。

「那...是我做错什么吗?」

「没有,你没做错什么,但是我现在需要静一静。」我不可能打他出气,但我也没办法憋着,在同一个空间里我会疯掉。

「妳要跟我分手吗?」他的绿光变淡了。

「现在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伴侣每年都要经历一次假死,甚至可能永远不会醒来,而我必须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看着,这根本是酷刑。

「妳不爱我了吗?」他难过的问。

「一直都很爱。」这点我很笃定,但不是爱就能相处。

「好。我会搬出去。」他的光芒恢复了一点。

「谢谢。」我只剩下讲这两个字的力气。

「我虽然还没搞清楚原因,但我知道妳这样做一定有妳的理由。」他说。

人脉很广的小荳,没几天就帮兽男找到一个适合的租屋处,我没过问地点,只是把他需要的现金提领出来给他。

「我可以抱妳一下吗?」兽男离开之前说。

从他醒来后,我们几乎没有肢体接触,一部分的我很渴望拥抱他,但一部分的我几乎是恨他,那种强烈的情绪阻止我靠近他。

「嗯。」我暂时把负面情绪放下。

「妳要好好照顾自己。」他环住我。

我没有回答。我一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就连在他假死的那几天我也撑过来了。

「我...」他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我只是安静地被他拥着,原本这样的分别我应该会想哭,但那三个月我哭够了,经历过生死交关,这样的分离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联络我。」他挤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没有挽留,也没有笑容,但我感觉得到他心痛,但再痛也不可能比我看到他黄光消失的那瞬间痛。

兽男带着黯淡的绿光离开我的小套房,我只是站在原地,听着他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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