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姬回想起孙策教她的一招一式,那段艰辛的日子,没有自我的生活。孙策是她的一切,豪迈的江东小霸王在她面前永远是那样愁容满面,她依着他的教法,将自己逼到极限,舍去自我情感,像尊人偶。虽说逼到极限,然而她却像是没有极限,连孙策都大感吃惊。
她的睡眠时间比任何人都短,这不代表她不会疲倦,她总是拖着再疲累不过的身子,扛起比她重上数十倍的赤炼镰刀,依着孙策自己也从未使过,却要教授给她的砍头杀法。
『无论妳是短兵相接还是长距离射箭、重兵或短兵、武器或暗器,都要【砍、下、对、方、的、头】。』
这是孙策教她的,也是她奉行一生的战术。她这辈子的锻炼一直是将自己逼至极限,她常常在训练中泪流满面,然而更多时间,她在孙策派给她的日课中,擅自给自己增加了两到三倍的训练课程。
她永远比任何人早起、比任何人晚就寝。
孙策从来没有阻止她,因为根本就阻止不了。
她的父亲张昭也知道这一点,因为这一点跟张昭简直如出一辙,不愧为父女。张昭好学不倦,比任何人都还要努力、还要严肃。
蓉姬像个人偶、像个魔鬼,仿佛没有任何情感,所有七情六欲都被她压至心灵的最底层,她的眼中只有孙家以及父亲,父亲的眼中也只有孙家,所以任何事情她都会确实执行。
她今天一阵杀下来,敌人完全不是对手,她觉得纳闷,为什么?不是同为人类吗?她有一瞬间闪过这个想法。
这些思绪一股脑儿向她的脑袋倾倒,她又见眼前这个仿佛谪仙一般的美丽男子,更加觉得自己污秽不堪。
孙策不只是她的义兄,更是她的导师、她的信仰、她的主上、更是她的神明。
想到这里,思绪却被孔明打断。
这条河虽清浅,然而被她刚才一净身,整个河中都是血,那数千具亡魂的血污、还有她自己身上无数个小伤口的。
她一向很耐疼,然而此时却前所未有,异样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擦刺伤隐隐作痛。
身后的那个男人,在河岸解下他的衣袍,小心翼翼地以双手捧着,一步一步走进水里,从她的身后牵住她的手。
蓉姬转身,孔明毫无瑕疵的气场笼罩着他,他的五官好看到无可挑剔,他的气质彷如谪仙,他脱下了外袍,内里是一身白衣,虽称不上是壮硕武勇,却也是结实,这都要归功于他之前南阳躬耕多年的锻炼成果。
他的笑容不带一丝心机。他那个弯着眼的笑法,这辈子她只有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孙策。
孙策用着天神的姿态,教出了恶鬼般的蓉姬,然而他和她却什么都没有澄清什么,仿佛这样子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孔明只是轻轻地牵起她的手,牵着她到浅水处,然后将手上那尚未沾湿的白袍,动作很轻却扎实地包住蓉姬。
「这样子会着凉。妳好歹也是未出嫁的闺女,记得好好遮住那些旖旎。」披覆在她身上的衣服白皙无垢,她接过手来轻覆在自己湿透的身躯上。
说实话,这些举动,虽然是轻微,然而思绪依旧是在孙策还活着的那时,活在过去的蓉姬,只会想到当时还活着的孙策也用一样的方式,从背后用自己的外袍覆盖住那时候年纪尚轻的蓉姬。
蓉姬身上披覆着孔明的白袍,她当下千百万个不愿意将他的袍弄脏,于是,她走到河畔较浅处,使得孔明的白袍不至于整个浸水。
「蓉姬未免过于体贴……我那无关紧要的外袍。」孔明提醒她,「我毕竟是个男人。」他浅笑如今日晨阳,百般和煦亲切无害。
「你说的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你…看起来像我父亲这样的男人。在我眼前这类型的男人是没有性别的。」蓉姬眼中能够称为男人的,只有已故的吕布、孙策,曹魏夏侯惇、东吴太史慈、甘宁还有周泰,蜀汉关羽、张飞以及赵云。
眼前的孔明的确是现今人们的乘龙快婿,然而蓉姬却是以武力高强判别男女。武力高的便被她视为男人,武力低的被她视作女子。
「喔,所以在妳眼里我是个女人。」孔明一点都不惊讶地若有所悟,双手随意在两次呈托盘状随意问了问天。
「没,只是不当成那类型的男人看而已。」蓉姬静默,她当然知道要打赢一场仗,除了武将之外,军师的计略也是一分一秒不可以有闪失。
军师大概就像曹操本人、已故的郭嘉、夏侯惇的夫人许潮生、荀彧。刘备这方则是眼前这个孔明,我方则是自己的父亲张昭以及周瑜,很可惜他们总是持相反态度。……以上这些人都被她归类在同一类人,总之不会在男人那一挂,而算是男人以外的人们。
「搞半天,就是孙策以外的人。」孔明随随便便地作结,却是精准无比。
蓉姬傻楞楞地看着她,无法回神。
孔明笑得伸手去将她身上他的白袍拉紧,遮住她胸前的一抹春色,又说了一次:「怕着凉。」
蓉姬斜着头,看孔明将她的衣服整理得很好,原本要将地上的赤炼镰刀给她,然而孔明自己衡量了一下,也知道提不动,他伸手顺了顺蓉姬的柔发,一边坦白道:「我是刘备派来劝孙大人与我刘玄德君结盟的说客。今后还需要妳诸多帮助,蓉公主。令尊这回持非战派,然而我想妳心中定是有意见存在,还请妳多帮忙。」
就在孔明要离开之时,蓉姬依旧是没有回过头去。她当下只觉得溪水寒冷,身上的布衣温暖,背后的人更是和煦如三、四月间偶袭的暖风。
「孔明,我们之前见过吗?」不然我们怎么会聊得这么顺?
「唉,相逢何必曾相识。」孔明的笑声轻轻柔柔的,很像是孙策、周瑜在人前无垢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