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友间的矛盾争斗言笑是从不掺和的,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言笑掂量得很清楚。有时是亲眼看到沙叶毫不自知地踏入那些设计好的圈套里,但言笑也只冷眼旁观,从没提醒即使是使个眼色。所以,言笑也从没想过沙叶会在自己被人陷害当替死鬼的时候挺身而出帮自己,对着那张笑得没心没肺可偏偏就正气凛然了的漂亮脸蛋,言笑有一刻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言笑并没有因此就跟沙叶亲近,明里她还是跟沙叶保持一定距离,但私底下,有意无意的言笑偶尔还是会不着痕迹地对沙叶施以援手。
又是年底,下着倾盆大雨的一天,“戴沐泽”这个名字又强制性地灌入耳朵里,言笑在这一天,点了头,同意跟这个人见面。
言笑已经记不清这个名字响在耳畔的次数,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见面,可是那个孩子不死心,他该死的就是不放过她,每次她即将把那些事抹去的时候,“戴沐泽”三个字就阴魂不散地从管教嘴里吐出来。
“老师。”理所当然的称呼从隔离玻璃对面那个面貌看着已经有些陌生的男孩嘴里出来。
言笑表情木然,眼神也一般淡漠,但对面那个男生却是一脸的开心,眉眼舒展阳光了许多,眼睛亮亮的,完全摊开来的喜悦。
“我好想你,老师。”戴沐泽的脸贴着玻璃镜面,双眼灼灼地看向言笑。
言笑提着话筒,话筒里戴沐泽喋喋不休地说着他这两年多的生活,言笑没有在听,思绪飘得很远,戴沐泽应该也觉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还好,他总算是贴心地住了嘴。
隔离玻璃内外,长时间的沉默。
戴沐泽静静地望着言笑,目光直接而贪婪地攫取着言笑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她瘦了许多,黑亮的长发变成了有些枯黄毛躁的齐耳短发,眼里少了神采,温柔早已无迹可寻,对上自己竟是连怨恨也没有了,那双他喜爱的眼睛,枯井一样暗沉着。
老师——今年是几岁了?二十六吧。
这样看着却是要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
果然,让老师进监狱是对的!
等他来接老师出去的时候,老师会更显老的吧?
会有人喜欢坐过牢的老女人吗?呵,肯定不会有那样的人!
再没人跟他抢了!
完完全全,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戴沐泽垂眼,视线落在不自觉激动起来有点发抖的手上。五指合起捏紧,别急,别急,他需要的是耐性!
终于,狱警提醒,最后一分钟。
言笑捏起话筒,要开口,戴沐泽却先她一步抢着说道:“老师,再忍五年,不,三年,只要三年,我就来接你出去!”
言笑凝视着对面的戴沐泽,突然就觉得对面这张充满向往的脸跟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跟她描画可笑蓝图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让她涌起在那上面狠狠啐一口的谷欠望。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戴沐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言笑说完就放下电话,站起身就走,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再施舍给外面那个男孩。
话筒还紧贴在耳朵上,紧紧的,戴沐泽简直恨不得把话筒直接嵌进耳朵里才好,他无法忍受任何遗漏掉老师只言片语哪怕是不经意的一丝气息的可能。
耳朵被话筒压得都有点痛了,戴沐泽还是舍不得放开。
目光紧紧追随着言笑的背影,直至那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戴沐泽才把话筒放了回去。
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想看到这张脸吗?
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遮掩了眼眸里流转的光芒,“呵……”嘴角高高扬起,低不可闻的笑声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戴沐泽放下一直在脸上摩挲的手,从探访室里出来,外面已经雨过天晴。
回去的路上,戴沐泽看到天边出现一弯美丽的彩虹。
这次见面过后,就再也没有从管教嘴里听到“戴沐泽”这三个字,言笑想她终于是不用被迫跟那肮脏的过去捆绑在一起了。
言笑暗地里帮沙叶的小动作很快就被人察觉了,沙叶她们打不过,但对付个言笑,那是小意思。
那些女人把在沙叶那里受到的气一股脑儿全撒在了言笑身上。
被掐住后脖子摁进刚洗过拖把的塑料桶里,黑乎乎的水一瞬间淹没过她的脑袋,言笑拼命挣扎,她撑在地上的手被脚踩住,指关节被缓慢地,一根根重重碾磨过去,钻心的疼,窒息的痛。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被扯着头发从桶里拉出去,痛苦又狼狈地咳嗽,进了水的耳朵,依稀钻入可怕的哄笑,还没来得及顺畅地呼吸,又被压着脑袋重新按进桶里。
反反复复,痛苦好像没有了尽头。
言笑是被沙叶找到的,有着野兽一般直觉的沙叶踹开洗衣间的门进去,就看到晕倒在地上的赤条条的言笑。
十二月的天,只要沙叶再晚到几分钟,大概她就再也不用醒过来了。
言笑睁开眼睛那刻心里竟是有点奇怪的失望。
言笑生了场大病,等她好不容易病愈,已经是年后了。
那次参与的那些女人,言笑一个个给沙叶指出来,那些女人,一个不落地被沙叶打断了手脚。
这事之后,自然而然的,言笑跟沙叶走在了一块。
言笑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人,让人不由得神迷目眩。
和沙叶在一起,非常快乐。
言笑有时候会想,如果是和沙叶一起呆在这里,就是坐一辈子牢,她也愿意的。
可惜,沙叶说,她很快就会出去的。
她的少爷不会舍得她关太久。
说着这样的话的沙叶,清澈的眼眸好似盛满了整个天空的星星,光彩流溢。言笑望着沙叶的这双眼睛,只觉得很美很美,美得她的灵魂都开始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