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身体休养得差不多,青云便打算离开。她并未想好是再去找刘俊臣继续报仇,还是回青门山中从此隐居,但是离开的主意已经打定。
这日,柳絮出门看诊。路远,何所忆不放心,便跟着一道出门。
青云本来只待他们回来便告辞离去,不想等到傍晚时分还不见人,心中便有些焦虑。
又等了片刻,门前停下一顶青色布帷的马车,车夫矫健地从车上跳下来:“我是献州府里的下人,请问姑娘可是青云姑娘?”
自被柳絮所救,青云做女子打扮,闻言虽然心中警惕,但还是点了点头:“正是。”
车夫便露出有些殷勤的样子,连连拱手:“柳大夫和何先生在府中做客,今晚许是不会回来,州府大人让我来请姑娘一道赴宴。”
青云心中奇怪,不由问道:“不知是什幺宴?”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快些上车罢。”车夫不答,只分外殷勤地撩开了车帘子。
青云关了药铺,上了车。车子行了一个时辰,才到目的地。青云被慢腾腾的马车摇得昏沉沉的,从车上下来踩实在了地面,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待擡头看清楚那华贵门楣下面色冷峻的男人,不由得一惊,这宴怕是鸿门宴:“北堂望?”
北堂望本来瞧着青云有些愣神,被叫了一声,回神了,冷酷的表情,眼神更为凌厉。他装模作样地拱手,倒摆出十足客套的样子:“多日不见,青云先生风采依旧。”
再见北堂望,青云的身体又开始抑制不足地颤抖。她耗费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的表情,而不是狼狈地转身逃走。她心绪极乱,亦是草草拱手:“北堂公子客气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见了青云,从府内跑出来,面上的笑殷勤得恰到好处:“这位便是青云姑娘了吧?宴会都开始了,我是管事的老张,这就领着您入座。”
青云侧头瞧了北堂望一眼,跟在老张身后进了献州府。
北堂望显然是做客献州,在献州府的地界上,并不能当众对青云做什幺。他微微一笑,那笑也极冷酷,跟在青云身后进了献州府。
穿过中厅长廊,到了此次饮宴用的大厅,老张让青云在大厅门口等待片刻,他前去通传。
青云便站在门前,看厅内歌舞升平,听当中丝竹悦耳。
北堂望隔着一步的距离站在青云旁边,他没有主动说些什幺,但青云就是感觉到他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心肝都在因为愤怒、仇恨和惧怕打颤。
终于,青云无法忍受那样难耐的沉默,率先开口:“你又想搞什幺诡计?”
北堂望回答的口吻非常轻松:“能搞什幺诡计,不过是知晓青丘闪人在献州府,便来探望一二。又听山人说青云先生也在,便请先生一道来赴宴罢了。”
青云心中一惊,她豁然回头,死死地盯着北堂望:“师父,你对师父做了什幺?”
“先生放心,山人好得很,有事的,”北堂望忽然推了青云一把,青云踉跄着迈过了大厅的门槛,丝竹的声音忽然停了,伴随着整个大厅投过来的目光,青云听见北堂望冷酷到冷血的声音,“是你。”
青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但见丝竹停了,歌舞也止了,歌姬退下,只她站在红色的地毯上,被围坐在两旁的宾客注视着。宾客们看着她,并不说话,但眼神很奇怪。
气氛如此诡异,青云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主位上坐着一名身形高大的锦袍男子,见了青云,便站了起来,慢慢从主位走下来。他走到青云面前五步站定,似乎在很认真地打量着青云,声音中带了疑问:“青云?”
青云细瞧面前的男人,虽然装束不同,但她却是认识,昔日五岳魁首方谨致,不想就是今日的献州府。方谨致与青云谈不上熟稔,与青檀却是至交,本来忧心青丘安危的青云放下心来,拱手见礼:“方兄。”
方谨致点点头,语气颇有些感慨:“我听说精通奇门玄学的青云先生是女子,本来不信,不想居然是真的。”
“扮作男子只是为了行走方便,实在无意欺瞒,还请方兄见谅。”
方谨致又点了点头:“女扮男装之事不是什幺大事,无碍。但有一事,你需如实答我。”
“方兄请问。”
方谨致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锐利,虽然方才他的面上就没有旧友重逢的喜色,但是此刻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青檀,是不是已经死了?”
青云一怔,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师兄去世已有年余。”
方谨致看着青云,面色极其悲痛,他张了张嘴,却是哑了声音:“是不是你杀了他?”
青云刚要回答,却发现她没有办法回答,电石火光的刹那,她已经明白自己在这场对峙中处于了最下风的位置。
北堂望从大厅外缓缓走了进来,他眼神冷酷,口吻嘲讽:“青云先生为何不答,你是不敢告诉方州府你为了区区一本星象密册就亲手掰断了至亲师兄的脖子的事实吗?”
北堂望诬蔑她!
青檀的确是青云所杀,但不是为了什幺劳什子的星象密册,是青云不忍青檀如此铁骨铮铮的男儿为再北堂望所欺侮羞辱。这件事,青云清楚,北堂望更是一清二楚。
但是这样的理由,青云如何能告诉方谨致?如何能当着如此多的人,将青檀所受的耻辱公之天下?青檀已死,她又如何忍心再用那些不堪的过往,让已经死去的人入土难安,英名受损?
哪怕是自己承受再多的疼痛羞辱,青云也只盼人们想起青檀,便还是那清泉傲然铁骨铮铮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样子,而不是被穿了琵琶骨形同废人,迫于药力与畜生交合的样子。
青云看着北堂望,北堂望也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他便是料定了青云不会辩解,才敢当庭如此诬蔑她。
说不清心底里到底有多愤恨,牙齿咬破了舌尖口腔,指甲刺破了掌心皮肉,触目都是猩红,如青檀死时只觉得全世界都拢在血水里,此恨非挫骨扬灰不能消弭。
青云忽而笑了,虽是笑,那笑容却比哭更悲伤惨烈:“是,是我杀了青檀,就为了一本星象密册,我不顾师兄妹十数年的情意,亲手掰断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