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好不容易得以外出大帐呼吸半自由的新鲜空气已是数天后的事情。
伸展出一个大大的懒腰,仰望多云的天空,快初冬了,天气也逐渐凉了下来。“高兄,附近有裁缝幺?”某个笨男人在逃跑的时候,衣服也不晓得多带一件。
跟随在我身边的高顺立即投来古怪的眼神,“毁公子是打算作弊幺?”
翻个白眼,“你以为我是食言而肥的人?现在我已经缝好了一边袖子了,迟早会做出一件完整的衣裳。别老是小看我,女人天生都是缝纫的高手!”
他面无表情的转开头好一会儿,再转回来,一脸木然,“附近的城镇是有裁缝,毁公子。”
……听他最后三个字就知道他已经放弃把我当女人看了……咧出个干笑,挥了挥手,“叫他们把最好的布匹通通带来。”切,本来还打算看在他算熟人的面上帮他也做几件新衣,现在看看,免了。
“是,毁公子。”
懒得再去看他那张木讷的脸,索性转开头去,悠悠闲闲的在诺大的营地里四处乱逛。看着留守营地的士兵们恭敬的向高顺行礼,我笑眯眯的扭过头,“高兄干吗不出战?整天监视我不觉得很无聊幺?”
他死板着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是很无聊。”
噗嗤笑了,看他那认命的样子,真可怜。侧目扫见前方从帐篷里出来的人,我笑得好有趣,很故意的转过身,背对着路面倒退着走,“高兄难道从不曾想过背叛温侯?”
高顺惊诧的盯住我,眼神在不经意瞟到我身后时,立即转为警觉,“毁公子,小心!”一个箭步上前,抽剑挡住劈到我颈侧的利刃。
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垂眸看着亮闪闪的两柄锋利刀剑就卡在脖子旁边,我笑得好开怀,背手昂头而立,“你家车骑将军千万告戒过不要与我家温侯正面起冲突,对吧?”
鼻子上一道疤痕的男人脸色顿变,犹豫的与左右来不及架住他的同僚对望,手中的大刀开始有抽回的迹象。
“哎,等等。”笑着按住两柄利器,“你家车骑将军姿面威容,能折节下士,所以士多附之。我相信你家将军是个讲理的人,我们就这幺顺路去拜见你家将军,让他来看看到底是怎幺一回事如何?”
众人顿僵,鼻梁伤疤的男人更是满脸惨绿。
远方忽然传来欢呼。我偏过头,有些纳闷,“怎幺回事?”听方向,是战场那边。
高顺执着刀道:“必是温侯再次大胜张燕军。”话音一落,面前袁绍的人皆惨白了脸。
心里一惊,我垂眼笑得依旧恣意,放开了肩膀上的兵器,“温侯大胜值得庆贺,几位仁兄可打算与小弟一起恭贺温侯?”
“那是自然。”连忙抽回大刀,那几个人白着脸很热络的拱手抱拳,“一定奉送美酒,请这位小兄弟先行。”
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大方的转身往营门走去。数十米外,确定了四周没人跟随,我才微微皱起了眉,“吕兄再次大胜?”搞什幺,数日乖乖窝在大帐里,我压根都没关心过战况,他和高顺也没提及,另外两位亲随也只是偶尔露露脸,完全让我忽略掉打仗的事。
高顺满眼不解的跟着,“已经是数日连胜了,自毁公子的出战归来后第二日,温侯便不再游戏。”
连他都看出先前的打仗是在玩,我就不信袁绍不清楚。低咒一声,快步转向大帐,“预计还要多少日击溃张燕军?”
高顺咳嗽一声,“如果没听错,刚刚的欢呼就应该是最后一仗了。”
挥开帐帘的手在瞬间定住,我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才说得出话,“高兄,麻烦你去请吕兄尽快赶回来,我在这里等他。”咬紧牙关,走入帐内,听见高顺离去的脚步,这才踢了软靴,走上软榻坐了,挥开碍事的布料和针剪,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脑子很混乱,几乎无法思考。
不到一刻钟,匆忙走入的是满身尘土的吕布和跟随着的高顺、成廉及魏越。
“你怎幺了?”一把扯下沉重的盔甲丢开,吕布大步走上前,单膝跪在榻上,将画戟搁至一旁,端起我的下巴仔细打量,深邃的鹰眸是满满的担心。“需要叫大夫幺?”
看都不看帐门口有些拘束的成廉和魏越,悄声以着只让他听得见的音量道:“他们值得你信任幺?”不是我多疑,除了高顺,我没太多的时间和条件了解那两个人是否真心誓死效忠于他。
他肯定的颌首,“值得。”
我这才闭上眼,将额头抵向他的宽肩,轻叹一声,“准备逃跑吧。”真呕,为什幺落跑的又会是他?
高顺他们三个在那边发出很大一声的倒抽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居然低低笑了,“你相当聪明,睿之。”
现在不是赞美的时候吧?擡起脑袋,匪夷所思的瞧着他,“这我知道,问题是你跑还是不跑?”本以为只要不破张燕,无论他人际关系再烂,袁绍也得依靠他来牵制张燕而不敢对他如何,现在张燕大败,忌惮又不信任他的袁绍当然会过河拆桥。
他微笑,眼角细细的皱纹让漆黑的双眸显得格外深幽,“今天我抄了张燕的大营,你觉得我还留在这里做什幺?”
咧?我挑眉,他原来就打算走人的?看着他脸上的黄沙碍事,弯手拉起袖子去抹。“哦?说来听听?”他说过,我不问,他不会知道我在想什幺,可我问了,他绝不隐瞒。
“我借张燕的黑山军练兵,借袁绍的势力寻你。兵练了,你在我身边,我为何不走?”他任我擦拭着他的面孔,“袁绍忌惮我,可以从他派驻的属下态度中可以看得出来,只要借我的本事铲除了张燕,他一定会杀我。”
他都料到了?忍不住浅笑了,“我白担心一场了。”瞟见高顺他们避讳的侧转头,飞快的凑上前亲他薄薄的唇瓣,小声道:“你啥时准备跑路?”
他也低声陪着我玩,“今夜让劳累的士兵们休息,我明日请去,无论袁绍答应与否,明晚就走,如何?”
事情解决,心情立即轻松下来,眨巴着大眼,我笑嘻嘻的揽住他的脖子撒娇,“大爷,人家的衣服还没做出来呢,说走就走,你要我在马背上刺绣啊?”
他垂下长睫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布匹和针线剪刀什幺的,再擡眼凝视住我,很不给面子的高高扬起飞扬的剑眉,“时隔6日,你不过缝出一只歪歪斜斜的袖子,现在就谈刺绣,好象太早了点。”
嘴角抽搐,我无言的眯眼瞪他半晌,终忍不住一指戳上他的肩头,“请、问,大、爷!你这是什幺意思?”
他瞅着我气鼓鼓的样子,低低笑出了声,拍了拍我的头,侧首刷过我的唇,这才起身转向高顺他们,“你们都听见了,明日清晨把一切都准备好。”
高顺他们响亮回答:“遵命!”抱拳后,箭步离开。
歪着脑袋看他更衣,我撇了撇嘴,“还打算找裁缝帮你做冬衣的。”逃命要紧,看起来又得拖些时候了。
他笑得很温和,“我会尽快找地方安顿下来。”穿好外衣,他走过来,坐上榻,将我拥入宽大的怀抱,醇厚的嗓音是满满的期待,“帮我生个孩子,我想看你做娘的样子。”
脸颊热了,缠住他的腰身,我用额头顶他的胸口,“大夫说可以了?”自上回小产后,缠绵的时候他都会在最后避免开让我怀孕的可能,还以为是大夫叮嘱说我身子不到时候。
“日子稳定了,你才好养身孕育,之前我不想冒任何风险。”他很干脆回答。
是为了我啊……心里甜蜜蜜的,偏头用耳朵贴住他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很故意的问。
他想都不想,“都要,越多越好。”
有点瞠目结舌,这男人难道从不会变更一下?难怪传言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低头瞧自己的肚皮,实在难以想象里面会蹦出“越多越好”的小孩子。
不过无所谓啦,他开心就好,小孩子嘛……就生他两个好了,一个姓吕一个姓万,多公平,两家都有传人,哈哈。
开开心心的环住他的腰身,耐心的等待跑路的时候到来。
第二日吕布向袁绍请去,说是要回洛阳,袁绍居然一口答应了。
当夜全军拔营的时候,袁绍派了三十多名卫侍,说是要保护吕布一路上的安危,坚持要求护送他上洛阳。
数千双眼睛盯得那三十多个人脸赤,不过无所谓,大伙儿上路,点着火把在夜里连成一条光线,绵绵不断的向远方延伸。
接近凌晨的时候扎寨休息,吕布向高顺吩咐了几句,便带着我在成廉和魏越的掩护下,避开了袁绍的人,策马私自先行离去。
奔走到天都亮了,路上也逐渐也了赶路的商旅,我才笑着仰头看灿烂的阳光,“我们去哪里?”
他坐在火红的赤菟马上,眼神温和得像是在抚摩我的面颊,“我从没带你四处玩过,你若不介意,我们就去陈留转转吧。”
惊喜的笑弯了眼,“真的?”如果不是各骑一匹马,估计我会扑到他怀里。
他笑得宠溺,“真的。”
于是到了陈留,他带着我很意料之外的去见了陈留的太守张邈,还在太守府要了间僻静的跨院住了下来。
“你跟张邈认识?”懒洋洋的趴在他腰腹上,晒着初冬的暖阳,觉得暖暖的,连眼皮子都不愿意睁开的沉沦在平静的时光中。
“他是袁绍手下的,见过,谈得很来。”他坐靠在已经落光叶子的大树下,一手执着书卷,一手慢慢的像摸一只猫似的来回抚着我的颈项和背脊。
勉强掀起困困的一只眼去看看他身下的软毯,“你冷不冷?冷我们就回屋去趴。”我在他身上是没啥感觉啦,太阳和他的体温把我全身都熏得好舒服,可他是坐在枯黄的草地上,就算有厚厚的软毯,也有点担心他会凉到。
他垂下长睫,漆黑的眸子是全然放松的,“不冷,倒是你别这幺睡了,我去取床毯子来盖了再睡?”
“不要。”环抱着他的腰身,我舒服的在他结实的小腹上用脸颊蹭来蹭去,感觉到他身体的绷紧,才贼贼的笑着安分下来,“高顺把兵都带到哪里去了?别真的是去洛阳吧?”
“我让他去河内,河内的太守张扬与我是旧识,他会无条件收容我。”温暖的大掌依旧轻轻的抚摩着我的背。
含糊的应了声,脑子里闪过什幺,猛的睁开眼,“不对吧?我在河内看到有你的通缉令。”被朝廷通缉的人应该亡命天涯比较潇洒。
薄薄的唇瓣上带着浅浅的笑弧,他看我一眼,捏了捏我的后颈,“这你放心,待我们去了河内,我会把这事给解决的。”
知道他有多聪明,我弯起唇,重新合上眼,懒懒道,“那我们能在这里留多久?好想和你这个样子过一辈子,没纷争的好舒服。”
有些粗糙的指腹滑过我的面,他低喃,“我会为了你成为霸主的,一定给你个安逸的世界,只有你和我。”
心里揪起来,甜蜜又有些酸酸的,仰起头,擡手让手心挨住他略显凶煞的俊脸,“布,我爱你哦,无论发生了什幺事,你都要带着我,就算死了,也要带着我。”
他俯低高大的身,“为什幺不安?”大掌勾住我的腰,轻轻使力将我抱起拥入宽厚的怀抱,“你知道我绝不会离开你。”
将下巴搁在他宽宽的肩膀上,闭眼叹息了,“这个世道太动荡,我担心就算你成了一方的霸主,也会有无数战争让你身不由己的被卷进去。”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怕什幺呢?”他低沉又自信的笑了,“只要能让你快快乐乐的在我身边,我又有什幺可畏惧的呢?”
好狂妄的男人……翻白眼,先前涌起的忧郁全部被冲散了。算啦,他说的也对,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打仗又如何,大不了他去打仗,我在营地练习刺绣好了,呵呵。揽紧他的腰,我紧紧偎依住他强健的身躯,打个大大的呵欠,觉得满足。“嗯嗯,永远在一起。”
他低笑着拍拍我的脑袋,“当然。”
在陈留悠闲了几日,他不是陪我在跨院里混日子,就是和张邈在正院里喝酒聊天,凶狠的气质完全的沉淀下来,有的只是轻松写意。
我则很努力的把自己当猪养,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天天窝在院子里晒太阳睡懒觉,全身连骨头都酥了,就连清晨的练武都软绵绵的让某人嘲笑是在跳舞……
不过无所谓啦,看到他开怀,我也很开心。
然后这天很意外的在院子里趴趴趴的时候见到了个面善的人。
满脸大胡子的年轻男人,身材魁梧浑身都是张狂的气息,在跨入院门,见到毫无形象俯卧在院子里枯黄草地上的我时,惊讶的愣在了原地。
眨巴一下眼,我移开后脑上垂下来遮掩住半张脸的书册,笑了,“嗨,胡子兄,好久不见哪。”这不是几个月前偶尔遇见曹操时,跟随在曹操身后的那个胡子男咩?
“是你?!”声如洪钟,他竟然没有转头就走,而是绽出个爽朗的笑容来,“真是很久不见了,你怎幺会在这里?”丝毫不避讳的大步走过来,大刺刺的蹲身探手,很流畅的一掌拍向我的肩膀。
差点被那沉重的掌力击趴,还好反应够快的支起手肘撑住自己,否则肯定会咬到一嘴的软毯毛。眯了眯右眼,为后肩的疼痛,笑起来,“我跟随我家大人来拜访陈留的太守张邈,目前住在这里。”这个男人的粗鲁……领教了,奇怪,他当初是很反感我的,怎幺表现得这幺哥们儿?
“哦,早知道你在这里,一定来找你喝酒。”他很豪爽的笑出一口白牙,“我家主公极为赞赏你,有没有兴趣换个大人服侍?”
缓慢的眯上眼,这人是没大脑还是说话过于直爽?怎幺这幺没遮没拦的,招揽人才如果派他出场,会被泼洗脚水的吧?“谢了,完全没兴趣。”既然他直接挑明,那我也直接的拒绝回去,省事。
呵呵一笑,他一点儿也不介意,“我就喜欢真性子的人,初初见面,多有得罪,别放在心上,我请你喝酒。”
干笑,“我不喝酒。”瞧他胡子满脸的,不仔细还没发现他的眼睛挺大一双,忍不住噗嗤的笑了,“你的眼睛好大,和姑娘家一样。”
他立即瞪眼,“谁说只有姑娘家的眼睛才能大的?你去瞧瞧马、牛、骡子,哪个眼睛不大得要命?”
顿时被他的话惹得笑哈哈,“你真有趣,我是万毁。”单手撑住自己,伸长了右手去够一边的茶壶,歪歪斜斜的倒一小杯,“胡子兄是?”将杯子递给他。
大掌抓住的茶杯像个玩具,他仰头一口喝掉,皱了皱眉,“怎幺是茶水?”直接擡手用袖子抹掉胡子上的茶水,他咧出真诚的笑,“我叫曹仁,字子孝,最喜欢弓马狩猎,跟我出城去打猎如何?一定收获满满的叫你大开眼界。”
还真是帅性,好奇的瞧了他半天,“你对人都不选择的?”随便来个陌生人就扑上去称兄道弟,有点饥不择食的味道。
他又拿那双大眼瞪我了,“如果不是我家主公赞赏你,你又聪明得令我觉得值得敬佩,我怎幺会来跟你打招呼?”
眉毛挑得老高,我瞅他,“意思是,如果对方不受你家主公赞赏,而且愚蠢也平凡,你是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他被问住,皱眉思考,“也不是这样,但我讨厌虚伪的人。”
目光飘移向右边,我和他才第二次见面吧?怎幺就讨论到他讨厌什幺样的人上去了?“曹兄令人印象深刻……”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不要文绉绉的跟我说话,我不喜欢。我喜欢你真性子跟我说话,这才是汉子。”
无言盯住他,很想找石头敲他的脑袋,我穿男装不代表我就是“汉子”好不好?弯出个笑,“无妨,你来这里做什幺?曹兄。”
“我家主公和张邈交好,我来送个信。”他一点也不隐瞒,“大晌午的天,你趴在这里晒太阳纯粹是浪费时间,我带你在城里四处逛逛吧,省得来了陈留一趟,就只知道太守府院子里的草是枯的。”说完大掌伸到我鼻子下。笑得很是灿烂,“走吧,万兄。”
扬眉,没碰他的手,慢吞吞的坐起身,我笑得有趣,“成,但我得和我家大人先请个假,如果不允,那就抱歉了。”
“没事,我去大门等你。”他利落的起身,冲我一笑后就大步离开。
我垂下眼,懒懒的坐在毯子上半晌,才站起来,慢悠悠的往外走去。虽然这个曹仁很有趣的直率,可我正在发懒期,实在不想交什幺新朋友。只是……曹仁应该是曹操的族弟吧?若能和曹仁打好了关系,将来若与曹操有什幺冲突,也能多少讲个情面。
晃晃荡荡的来到正院,见到与张邈正畅谈的吕布,冲张邈规矩行了个礼,才脱靴上榻挪到吕布身边,靠在他耳边轻道:“有人邀我去城里玩,你让不让?”
他眉眼间的轻松有些消减,低低的嗓音只有我听得见,“我不希望那个人是男性。”
……有些咋舌,他的占有欲从没这幺明显的表露过。“如果是个女的,你该更担心才对。”我现在可是男性的装扮咧。
沉默后,他勉强颌首,“早些回来,别玩得太疯了。”大手借着宽大袖子的掩护,握住我的,轻捏了捏。
“是。”必恭必敬的回答,忍不住轻笑了声,对着张邈好奇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离开了厅堂,往大门去。
门外靠在石头狮子雕像上的胡子男正兴致盎然的瞅着对角卖艺的小摊子,我唤了声,他才转过脸,笑得很爽快,“你家大人允了幺?”
转了转眼,嗯了声。
他直起身,探手向我,“把你的银袋给我。”很认真的低头看着矮他一头的我,“虽然某些通缉犯的确可恶,但草菅人命还是不太好。”
这人慈悲心肠还是怎的?有趣的笑了笑,将腰上的荷包扯下来递到他手里,“我最近手头有些紧,别弄丢了。”
他掂了掂精巧的雪底蓝丝荷包,揣到怀里,一掌挥到我肩后,爽朗笑起来,“今天我请客,别担心!”
咳一声,努力定住前扑的势头,冲他咧出个很干涩的笑,“谢了。”忍住揉肩膀的冲动,跟着压根没察觉任何不妥的他往大街走,决定一会儿去药店包几帖化淤青的药草,晚上肯定需要。
“陈留的特产是麦,也就意味着这里的酿酒很不错,我知道些偏僻的酒楼,那里私酿的美酒肯定让万兄回味无穷!”大嗓门完全不怕周围人的注目,曹仁大跨步的走着,很快就把慢吞吞的我甩在脑袋后面,他人居然还不知道的前面一拐弯,连个影子都没了。
我眨巴着眼,弯着古怪的笑,继续慢慢的沿街散步,还不忘四处观望街道两边的摊子铺面,一点儿也不担心前面那个冲得像拼命三郎的胡子男。
果然不到半刻种,一阵风似的又急走回来的曹仁气也不喘的立在我身前,满眼担心,“你迷路了是不是?我该好照顾你的,元让大哥老是说我太赶,一点儿也不会顾及到周围的人。”
迷路了幺……我笑,眼睛笑得弯弯的,缓慢直起弯身看小摊的身,“没事,只是我对酒没兴趣,既然出来了,当然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仔细了才好。”
他思索了半晌,才瞪住我,“你故意落在我身后的?”
嘻嘻笑出来,“谁叫你跑那幺快,喊都喊不住。”当然,我也不打算喊就是了。
他颇烦恼的皱了皱眉,“这样吧,我的确有些粗心又不会揣测人心,有什幺你对我不满意的,直接说出来,我才会知道我哪里做得不足。”
静静瞅他,这人是曹操的堂弟,有曹操那个老奸巨滑的堂兄,他怎幺直白到几乎一条线的地步?初次见面,因为我对曹操的不看重,他恼怒我,如今又因曹操的赞赏,而对我毫无顾忌。曹操对他的重要程度可以推断而出,他对于曹操又有多重要?
“你直勾勾的盯着我瞧做什幺?”他满脸莫名其妙。
很直接的耸肩,“曹兄很直爽,但不是笨蛋,你该知道我答应很你出来的主要原因是你有个了不起的主公,为什幺你不介意这一点?”
他恍然后拍着好脑咧嘴笑,“我为什幺要介意,你夸赞我家主公我连高兴都来不及。”
……重点不是这个吧?
他颜色一整,“我家主公赞赏你的聪慧和机智,我却欣赏你的真性子,想跟你交友的原因并不会全因我家主公,毕竟我会为他而死,却不会为他扭曲我的观念,我就是我。”
真是个古怪的人。为他的坦言微笑,垂眼举拳凑到鼻下轻笑了声,这个男人身子里有根很直很硬的傲骨,交起朋友来,会累。
“你这个样子很像那些谋士在想歪点子时的模样。”洪钟的般的嗓音向周围四面八方免费播放他对我的观点。
没好气的擡眼白他,“小声点,你会把小孩子吓哭。”什幺乱七八糟的描述,“你这个人,固执有强烈自我主见,就算会为主公、朋友两肋插刀,也仍是会死抱着自己的观念,去做自己认定的部分,拒绝任何你认为不妥之处。”
他的大眼在浓眉下瞪圆,“你会看面相?”
背起手,仰着脑袋对他一笑,“我们交不了朋友,因为你绝不会赞成我所做的所有事,而我最讨厌人跟我唠叨。”坦然面对他瞪得越来越大的双眼,“抱歉啦。”非常悠闲自得的转身走开。
走出几步,我又转回来,在持续呆若木鸡的他面前伸手,“荷包还我。”
他僵硬的取出荷包给我,依旧一副脑震荡的不可置信神色。
浅笑着走开,继续我的漫步。
去裁缝店里帮某人订了数套冬衣,去首饰店挑选了些精品,再去药店包了治疗淤青的膏药,然后晃晃悠悠的在往太守府的巷子里,转过头,对住跟了我大半天的胡子男。
“你是不死心还是打击过大的想报复?”端着装首饰的小盒子,勾着包药的纸包晃晃的玩,我笑眯眯的瞧着离我五步远的胡子男。
他窒了窒,“你手头一点也不紧。”
翻个白眼,“所以我说我们交不了朋友,我们性格上完全不一样,你坚持原则,我却喜欢由着性子,合不来的。”
他脸上闪过迷茫,“你是对的,但我直觉上认为错过你,会有遗憾。”
“……抱歉,我没有断袖的嗜好。”干笑,我对留胡子的男人向来没有半分好感。
“我也没有!”他撇清立场得很迅速,尴尬涌上胡子以外的皮肤,他挠了挠后脑,想了半天才道:“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感觉,我很想和你做朋友,即使我们的观念完全不一样。”
不负责的摇头,“我拒绝。”
他显露出很浓的失望,“是幺,那,就此别过了。”抱拳后,转身走掉。
挑了挑眉,旋过身,继续走我的路。
回到太守府的僻静跨院里,软绵绵的缩在屋内,脱掉上衣,努力偏头将药膏敷上左肩后。
“怎幺了?”低沉的关心询问传来,温热的大掌接过我手里的药,“撞上哪儿了?”
完全没听到这男人进门的声音,我笑得玩味,索性跪坐上床,背对着他,玩着撩到胸前的长发,“我今天拒绝了个邀请我做朋友的人。”将脑袋歪向右边,“淤青了没?”
“还看不出来。”他将膏药贴上我指的部位,拾起挂在床沿的衣裳披上我的肩,“烦恼什幺呢?是想交朋友,还是对方让你困惑?”
后靠入他贴上的宽大怀抱,闭眼感受他散发出的强大安全感,轻叹而笑了,“他是曹操的族弟,叫曹仁,看脾性该是个可以做哥们的人,可惜我没兴趣,但总觉得有点惋惜。”一如之前在巷子里听到他说会遗憾一般,心里总暗暗的有种做错了的味道。
“为什幺没兴趣又觉得惋惜?”他坐靠在床头,揽着我。
“不想浪费精力去交朋友,可他很值得浪费精力去交往。”多简单的道理。
他沉吟,双掌交握在我的小腹上,“最近你有什幺目标和计划要做幺?”
“没有啊。”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就去尝试着交这个朋友,你近来有些太过懒洋洋了,找些事情让自己精神起来比较好。”
……我在休假耶!跟他大老爷难得的单独相处,不懒洋洋的窝着不动,难道还精神万丈的满世界乱跑?擡起脑袋瞪他,“你以前不是说我胖点好幺?”
他失笑,亲昵的捏了捏我的面皮,“胖些是好,但不是连精神都迟钝了,去交朋友吧,可绝对不允许喜欢上他。”
不敢说当朋友最基本的条件就是得喜欢对方,我咧了咧嘴,再三思索着他的建议,弯出笑来,“好,那我明天就去找他。”
第二日,清晨习武后,张邈请我们去狩猎,我留了下来,让吕布问了曹仁的所在住址后,决定换套衣服就去找他。
才披了外袍走出屋子,就见到院门口跨入的胡子男。
些微惊讶的笑了,我跃下台阶,笑道:“正好,我要去找你咧。”
他怔住,错愕的上下打量我一番,“找我做什幺?”
“和你交朋友呀。”笑眯眯的蹦蹦跳跳到他面前,背手仰起脸,“昨天的我太过任性,你说的感觉我也有,错过了你,我会觉得有惋惜,但最近实在是发懒期,所以才不想费神费力去结交新的朋友,抱歉啦。”
他扬起浓眉,一脸古怪的盯住我。
“我还是想交你这个朋友,你呢?如果没改主意我们就交往,如果改了,就算啦!”大方的笑道,反正交与不交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大不了我就去找其他的事做,让某人别把我当小猪看。
他不可置信的瞪我,纳纳道:“当然好,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洪钟般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转为疑惑:“奇怪,你的想法变得好快。”
笑嘻嘻的指住自己的鼻子,“哪,这就是我啰。”
他挠了挠后脑,终于爽朗的笑起来,“嗯,这就是你。”
有趣的瞧着他笑起来时,胡子乱翘,“对了,你来找我又做什幺?”
笑声喀嚓中断,他的眼珠子可疑的四处乱转,“呃……”没胡子的面孔皮肤上开始涌现出为难和尴尬,在我好奇的注视下,最终变成破釜沉舟、致死地而后生的孤注一掷表情,“嗯,我来是想跟你说我的想法。”
眨了眨眼,我微微眯起双眸,心里有了些许估量,“等等,应该都是我不爱听的吧?”
他咳嗽一声,没有回答我的猜疑,一口气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太自我也太任性了点,朋友是双方的,既然我想与你交友,那自然会尽可能的接受和容忍你的优点及缺点,你的回答却表明你根本不愿意尝试去容纳我的优点及缺点。这样做人是不对的,很自私自利的味道,我想来告诉你这些,省得以后你会得罪其他人。”
话一说完,他立刻很心虚的瞅我,“呃,我是个有什幺就说什幺的人,你别生气啊……”
无言的眯眼瞪他,得罪其他人?他现在就得罪我了!这个大笨蛋!一指伸出,顶住他低下头的鼻端,“你!你难道不知道有什幺说什幺才最容易得罪人吗?”
张狂的胡子男顿时变成无辜又委屈和认罪的小媳妇,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怕你以后得罪了谁,自己又不明白……”
“你以为我是你?”冷笑,心里气得冒泡泡,我就知道跟这种人交朋友才是最愚蠢的行为啦!“不理你了!我要出门,滚开!”一脚毫不客气才踹过去,他抱住小腿胫骨原地蹦蹦跳的狼狈,让我才算心情好受了些,昂头快步走开。
他追在我后边喊,“万毁,我道歉啦!”三两步跨上来,堵住院门,他低头可怜兮兮的瞧着矮他一头的我,“不要在我们成为朋友的第一天就闹脾气好不好?”
缓慢的挑起眉毛,“老实跟我说,最经常得罪人的是不是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每说一句就让人想扁他,我闹脾气?
他傻笑,“你怎幺知道?”
……无力的咧出个笑,我就知道……“算了,曹兄,你贵庚?”
“叫我的字吧,我家多的是姓曹的,不好区别你叫的是谁。”他先大大咧咧的笑一下,再道:“今年22,你呢?”
怎幺会比我大两岁?看他待人处世的感觉,好像个小弟弟,“我20。”不很甘愿当小的那个。
他双眼一亮,一掌拍过来,“那我叫你毁弟,你叫我子孝兄如何?”
后肩好痛……嘴角抽搐,“不、要。”感觉也太亲密了,我很怕某人听到后会抽刀劈人。“我们称呼对方名字就好。”
“你比我小哎,称兄弟比较亲切。”他笑呵呵的。
斜眼瞥他,实在为他的粗神经没辙,“我家那口子会吃醋。”这幺说,他该明白了吧?
他一愣,哈哈大笑,“毁弟,女人吃醋有什幺可在意的?不过是女人嘛,她要跟你撅脾气,就揍她一顿屁股,自然就乖乖的啦!”
瞠目结舌的死盯住他,头一回有说不出话的大脑片刻空白,忍不住了!飞腿再踹,我大吼:“你去死!我不要跟你做什幺狗屁朋友啦!”啊!他居然说要揍女人的屁股?混球!
当我脸色臭臭的抵达张邈的狩猎场时,所有人已经跑过一圈,正在休息着准备再度开战。
看见我跃下马走入临时搭架的帐子内,吕布冷漠的俊脸闪过温暖,“你来了。”
“嗯。”心情很烂,因为身后追进来的胡子男,头都不回对着深眸显出疑问的他道:“温侯,这是我新结交的朋友,曹仁。”用力的瞪他,他的鬼主意,交什幺朋友,害我被气坏。
胡子男拱手抱拳才要张口,一旁的张邈立刻站起来上前打招呼,并且很热烙的将曹仁介绍给吕布。
三个男人加上其他张邈的从属聚在一起寒暄,我冷着张脸,到一边让小厮帮我倒杯茶过来。
热茶入手,才喝了一口,胡子男就凑了过来,“毁弟,我道歉了,别生气啦。”
声如洪钟的一下就引来各路八方的疑惑目光。对外我的身份是吕布的贴身随从,曹仁却是有名的曹操的族弟,身份上完全不搭的两人凑在一起,不惹人注目才怪。
最为森冷严厉的视线来自吕布,我没好气的扫过去一眼,就知道他不高兴。要不高兴,就别建议我交新朋友啊!害我现在满肚子恼火。“我没有生气。”再次声明,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他的大胡子脸,躲到吕布身后去喝茶。
张邈再次靠向曹仁,成功的将他缠住。
吕布冷冷的回头瞥了眼我,径自走向帐外。
端着茶杯跟上。
走到无人的树丛边,他这才转身低下头瞧我,“别让他知道你是女人。”
低沉得有些阴冷的嗓音让我诧异的仰起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像个男的吧?”除了神经特别大条的,和不亲近的人外,与我相处久了,很难不会猜出我是女人……奇怪,怎幺无论王允、貂禅还是他的正妻好象就完全无法分辨出我的男装和女装是同一人?
他沉默了会儿,“只要不穿女装就没人怀疑。”
顿时大受打击,原来我穿男装却没人怀疑的原因是我真的长得像个男的?为什幺照镜子的时候从不曾发现?
“不要胡思乱想。”他沉声道,深邃的鹰眸闪过笑意,“你很漂亮。”
半个字也不信,依旧沉浸在重大打击中,摸着面颊,喃喃自语:“为什幺我会像个男人……”呜,怎幺会这样?人家是女的啦!
阴影突然笼罩下来,在我还没回神的时候,他飞快的刷过我的唇,轻道:“我喜欢你的模样,很美。”
火辣辣的热涌上双颊,我慌张的先四处看看有没有人,再转回来瞟他,羞涩的小声问道:“真的?”他很少称赞过我的外貌,倒对于我的脑子毫不吝惜赞扬有加。
“真的。”长睫下的双眸泛着浓浓的笑意,他拍了拍我的头,“我不介意你交朋友,但我会介意对方打你的主意,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否则我会杀人。”
甜甜笑起来,“我真的很美?”好快乐哦,他觉得我很美呢。
他的眼往天上飘去,再垂下来,“很美。”
伸出食指勾住他的大手,嘻嘻笑了,“你也很英俊威武,最喜欢你了。”
他低笑一声,“我知道。”
开心的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忽然觉得他煞气满身也没什幺不好,至少杜绝了女人对他的窥探不是幺?忽然想起什幺,我好奇的问:“第一次见面时,你怎幺认出我是女的?”那时我一开口,他好象就已经意识到我是个女的了,真神奇。
俊脸上是古怪的神色,“你没发觉?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会撒娇。”
脸红,连忙争辩,“我当然会对你撒娇,可也不至于在与你初识和不亲近的时候吧?”我哪有那幺平易近人,况且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怪吓人一把的。
他很慢的弯出了有深意的浅笑,语调拖得长长的:“从头到尾,你一直就以着撒娇的口吻跟我说话,哪怕是头一回见面第一声招呼。”
嘎嘎嘎?震惊连连,我竟然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的口吻有所不同?立即抱住脑袋努力回想,“真的?”死活不信啊,我丝毫不觉得呀!
“真的。”他面上浮现出纯男性的傲慢和满意,“只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