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一切解决得太过简单,简单到让人不起疑都不行。
所以风闲庭不得不再次清早登上画舫,被脸色很难看的陌齐领入船舱,隔着一道屏风与朝霞无天见面商谈。
以着温和的口吻叙述出捉人的过于轻松,及其他姑娘的依旧不见芳踪,风闲庭只瞟了半透明的丝绸屏风一眼,便瞥开眼去。可以看得见屏风后,朝霞无天正斜卧在躺椅上,两个小厮忙着擦拭他那头缎子般的长发。
安静的舱房内听得见外头汹涌的河水翻滚声,很久,朝霞无天懒洋洋的调子才冒出来,“人,我帮你们逮住了,那个女人轻易上当是她蠢,接下来该是你们郑州城自己去找人,干我何事。”
好不负责的语调啊。在看到立于屏风边缘陌齐脸上的赞同时,风闲庭微笑,“柳夫人习的是邪门歪道的功夫,而且还是刚上手,才会有区区数名少女的失踪,这说明一定有内幕,柳夫人无法指正是谁教她这邪功,也无法说出接着那些姑娘的人又是谁,所以我才想请教朝霞公子有何看法。”
清脆的嗓音满是恶意的嘲弄,“那几个自称长老的不最会封城搜索幺?索性叫他们领人掘地三尺,连附近的山林城池都搜过去,愚公都能移山了,他们也总有一天能找得到些东西的。”
恩,还好没把两位长老领来,否则又会被气得脸红胡子翘的。风闲庭清朗一笑,“采血的功夫十分阴毒,如果无法及时找出是谁在传播,会造成武林祸害,也会让更多无辜的姑娘遭罪。”
“我不懂你们什幺武林、江湖的,也没你的正义心肠。”浅浅的讥讽扬起,屏风被两名小厮移开,打理妥当的朝霞无天一身沐浴过的慵懒和难掩的疲惫,“既然自己无法办到,那就去联合其他的人啊,找我做什幺。”
一边静静矗立的陌齐也忍不住道:“我家主子的血可不是什幺养颜的秘方。”
风闲庭不恼不愠,只是按事就事道:“郑州城暂时还在被封锁中,柳夫人被捉也是私底下的事,如果按照她的说法,每月初十会有人半夜搭小船来找她要姑娘和教她功夫的话,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将幕后的人一网打尽。”
精美的琥珀瞳流转,泛起有趣,折扇掩唇,朝霞无天轻轻道:“你是想借我这容貌再诱一次敌?”哼一声讥笑,“风公子,你是很淳厚,但不至于愚蠢,这幺明显的陷阱看不出来就怪了。”
风闲庭笑得温和,“是啊,我们设陷阱捕捉贼人,怎晓得对方也设了陷阱来诱惑我们,柳夫人很配合的说可以让我们伪装了去那贼人的巢穴,但只允许两个人前往,长老们拉不下脸来求你,自是我前来讨个没趣了。”
他坦然的自嘲让凤眼半垂,朝霞无天漫不经心的思索了一阵,掀起眼睫,“风公子世家的仇人是有哪几位动机较大的?”
风闲庭很明显的一讶,宽厚的笑容夹杂着肯定,“没有,风家堡历来不惹事生非,与武林中人也素来交好,无论暗地里还是表面上皆没得罪过任何人。”
懒洋洋扫了他一眼,朝霞无天伸手,接过陌齐送上的茶,“树大招风,风公子请想仔细了。”动作极为优雅好看的掀了杯盖滤了滤茶叶,端起来小啜一口,交回给陌齐。
风闲庭再次肯定的摇头,风家上下行事坦荡正直,又不至于太刚正不阿,风评可圈可点的皆是赞美之言,连恶意中伤都没有过,怎幺会有仇人,更甚至设计了如此歹毒的手段来诱陷他。
长睫下的黄金瞳眸闪出有趣,瞧着风闲庭的温文大度,宽厚坦直,明明不是笨蛋啊,为什幺就这幺的相信人?世故的历练都历练到哪里去了?宽容的对待世事也不至于宽容到这样的程度吧?“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憎恨一个人一辈子往往都由小事而起。”摇动纸扇,朝霞无天偏开头,颇显得无聊,“这个忙我没兴趣帮,烦劳你回去交代那些老头,别因为我涉足了混水就以为我也是这套子里设计的人,你们哪一方都与我无关。”
闻言风闲庭无法克制的微赧了,那两位长老的确因为事情太过简单解决而怀疑过朝霞无天,“朝霞公子多虑,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会有其他想法,既然朝霞公子累了,也就不打搅了,告辞。”态度从容的起身拱手。
一只手臂搭上椅背,慵懒侧坐的朝霞无天眯眼看着他的离开,清脆的警告伴随着他迈出离开的步子送出:“请风公子转告你们长老,若有任何人敢犯事到我头上,我会让这郑州城翻天覆地。”
风闲庭定住脚步,侧身注视了朝霞无天好一会儿,才微笑道:“不会的。”
目送风闲庭登小船离去,陌齐转回来,“我想那些自以为是的长老们一定会贸然前来的。”
嘲讽的轻笑一声,折扇轻摇,朝霞无天合上双眼,慢慢道:“如果他们会来惹我,就意味着风闲庭一定出了事。”
陌齐惊讶的思考了一下,“主子的意思是风公子过于相信他人,不设防备而会沦陷对方的陷阱内?”
恩了一声,精致的眼眉放松的舒展着,好一会儿,微微皱了皱,“罢了,陌齐,派人盯着他,这幺单纯的人种,少了可是罪过。”掀开琥珀的凤眸,转向陌齐满脸的不赞同,“顺便去查那个大夫,我看他采血的手段熟练得有点过分。”
原地立了老久不动,陌齐拧着眉头,半晌才道:“主子,值得幺?”
单手托腮,朝霞无天有趣的瞧着他的担心和反对,“就当我无聊好了。”仰头靠入软枕,疲倦的呼出一口气,轻轻的又说了一遍:“就当我无聊好了。”
结果没等风闲庭那方惹出是非,是非反而当夜就自动降临画舫上。
还算凉爽的夜,淮河两岸依旧繁华喧闹,河中央的画舫也一如以往,小船络绎不绝,每个人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正当所有人都专注于手上的事务时,埋首帐册中的朝霞无天忽然头也不擡的轻道:“陌齐,有人混上来了,去看看。”手上朱笔不停,算盘拨得劈啪响。
报数据报到一半的陌齐猛然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文簿,冲立于朝霞无天身后的几名小厮使了眼色,擡脚往外走去。
外面转了一圈,每名端着天高帐本奔走的小厮皆是他认识的,陌齐疑惑的又盘查了一回,甚至连船舷外都探出脑袋看了,结果未等他收回伸出的大半身子,就听见船舱里的惊叫。
心一沉,陌齐拔脚回奔,刚跃入船舱,就见到满地的纸张笔墨,桌椅翻倒,混乱不堪,十数名管事在角落里聚成一团,将朝霞无天保护住,而所有的小厮正与舱中央的一名装扮成小厮的女人交手。
看得出闯入者的本事不低,十数名的小厮联手竟然无法将她击退,反而逐渐的露出破绽,败退连连。
闪身一连接住几个被踢飞的小厮,陌齐呵斥道:“还不送主子下舫!”说罢,加入缠斗。
“陌齐,那女人会毒。”低脆的嗓音刚给予提示,朝霞无天就被管事们簇拥着往舱门而去,结果才到了门口,便又被门口跳入的一名老头给逼了回来,船舱外的所有小厮已经全部倒地呻吟不起。
陌齐暗叫不好,所有的管事都是文人,只有侍侯的小厮们才会刻意从小被训练习武,现下小厮们几乎全被击倒,他则根本无法分身对付两个人。
老头一进门,目标就对准朝霞无天,对于挡路的管事们,直接伸手揪住对方的脖子便要扔出去。
悦耳动听的声音轻盈扬起,“够了,把人放下,你们想怎幺样都可以。”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大惊失色“主子!”
朝霞无天摇着纸扇,精致面容满是冷然,一双凤眸冷冷注视着那老头,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这才挥了挥扇子,示意将他层层保卫的管事们闪开。
那方依旧打斗中的陌齐脸色惨白了,“主子!”一个闪神,肩膀上立刻没入根三寸长的细针,尖锐的疼痛让他一个踉跄,被对方顺势一掌拍了出去,撞上一边的桌子,轰隆整个翻倒过去。
金棕若琥珀的金眸缓慢的眨了眨,长睫掀出抹慎人的薄怒,纤细修长的身姿散发出叫人畏惧的寒意,凝眸向洋洋得意的女人,清脆的音冷酷无情,“你死定了。”说罢雪白的身忽然拔地而起,以着让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闪电般出现在甚至还未来得及改变神情的女人面前。
白芒一闪,鲜血飞溅,尚未等人瞧清楚发生了什幺,一招之间,已定结果。嘴角带笑眼神却满是恐惧的女人头颅像颗球般飞出,直接坠落入反射性伸手接纳的老头怀里,而站立的无头身躯直挺挺的往后跌倒,猩红的血顿时漫布了满地。
朝霞无天矗立在一边,银边白衣一尘不染,折扇收拢于掌中,完美的颜容是浓浓的厌恶,凤眼微眯,傲慢的瞅向一侧的老头。
老头在震惊中,慌忙把女人的头一扔,转身逃窜。
朝霞无天也未追,回眸瞧着被管事们扶起的陌齐,凤眼微眯,怒意勃发,“很好。”
两个字轻柔无比,却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寒战,面色皆严酷无比。
捣着肩膀的陌齐刚吐了口血,船外就忽然喧哗起来,通明的灯火由外照亮了巨大画舫,显然被全然包围住了。
原本就发怒的朝霞无天现在更是狂怒,“把尸首给我扔下去。”说罢挥袖踱出舱外,任猛烈的河风将雪衣下摆刮得张扬飞舞,乌黑的长发也不断飞舞若黑瀑。
外头船只甲板上站着的正是孙、王两位长老。
朝霞无天薄唇紧抿,眼神一转,女人的尸体和头颅同时被扔到孙、王长老脚跟前。
“柳夫人?!”惊叫声连连扬起,每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是谁杀了她?”孙长老猛的擡起头大声质问,却在感受到朝霞无天身上辐射的惊人怒意时,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漂亮的琥珀瞳眸微眯,双手背在身后,朝霞无天轻轻道:“放虎归山还以为是引蛇出洞?伤了我的人,代价不是你们担负得起的。”
明明是那幺轻又那幺柔和的语调,竟让众人生生的在这酷暑中寒毛倒立,阴寒的气息自脊背窜上后脑,仿佛是一条毒性最剧烈的青蛇缠绕上身。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叫包围着画舫的人,皆死死瞪向看起来年纪绝对不超过18的朝霞无天,没人能相信区区一名少年会有如此惊人的气魄。
浑身一颤,孙长老发现自己又后退了一步,这才恼羞成怒的大吼道:“我们一路跟随柳夫人到你的画舫,就别再演戏了,把失踪的闺女们交出来!”说完,壮胆似的朝跟随着的人们举起拳头,“你们愣着做什幺?还不上去搜!”
微微侧了侧精致无双的面孔,朝霞无天以一人之姿,搏万人之势,傲然立于船舷,“啪”的打开折扇轻摇,垂眼轻哼:“谁敢?”
轻飘的两个字,仿佛一出口就会随着狂风而散,却让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盛怒,压根没任何一个人敢动弹分毫。
绷紧僵持的气氛弥散,没谁敢轻易出手,也没谁敢移动半分,无人出声的空间里,只有河风的呼啸、河水的澎湃汹涌,还有火把的燃烧声,及画舫上微弱的呻吟。
远远的,黑夜中有人踏浪而来,看得出行事匆忙,文士长衫襟口半敞,束发也见些微凌乱,直接跃入孙、王长老的船只,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低头瞧见鲜血淋漓的尸身和分离的头颅,顿时抽了口冷气,随后擡起头,望了眼画舫便扭头对上面色僵硬的孙、王长老,温和的语调是难得的严厉:“两位长老可知柳夫人会使阴毒,招式毒辣?放她出来,无疑就是让更多无辜人受罪遭殃。”
包围画舫的人群脸色皆变,齐齐瞪向领头的两位老者。
孙长老一张老脸又白又红,最后只能辩解:“柳夫人一回府即刻奔往这画舫,我们赶到时,她已被砍了脑袋,是谁做的都不知道,分明就是被杀人灭了口。”
宛若深冬寒梅花苞上的冰粒迸裂,低脆动听的嗓音蕴涵着叫人发抖的冷戾,“风闲庭,我警告过你。”
风闲庭心一沉,擡眼望去那散发着强大怒意的纤细身影,“朝霞公子……”他千万般阻挠两位长老的一意孤行,却还是没拦得住,现下将这个脾气不稳的朝霞无天正式惹火,引发的下场究竟会如何?
理都不理他们,朝霞无天转身离开船舷,华丽而巨大的画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守卫,却无人敢贸然登船,显然全被吓住了。
“风少主……”王长老的面色和他的胡子一样的惨白,似乎终于意识到惹了不该惹的人。
风闲庭微微苦笑,“你们先回去罢。”摆了摆手,提身飞跃上画舫。
越过坚固的船舷,甲板上倒地的小厮们让风闲庭难掩惊讶,连忙低身去一一探脉,发现皆是被打成重伤,锁了眉头,往画舫的正厅去,才跨入门,就被里面砸得混乱不堪的情景惊住了脚步,四处蜷缩呻吟的小厮们,试图安抚的管事们,连处安好的地方都没有。
当目光落在前方面色发青的陌齐身上时,风闲庭忙快步上前,无法再顾及一边阴沉着张美颜的朝霞无天,抓起陌齐的手就把脉,“伤口在哪里?”
陌齐紧咬着牙,移开捂住肩膀的手。
连丝血迹都没有,灰衣上的一点黑色,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未修正妥当的线头。风闲庭凝神一看,表情立刻严厉起来,“你坐下,这毒再不清就来不及了。”
陌齐擡眼望向朝霞无天,这才盘腿坐在地上。
风闲庭动作迅速的撕开陌齐的衣服,肩膀那一片皮肤已经呈现黑紫。他紧皱着眉头,伸掌抵住陌齐的后肩,使力催动,逼出那根三寸细针,再逼出毒血,几乎花费了半个时辰,细丝般的血线才由黑转为鲜红。
松了一口气的风闲庭擡袖抹掉额头上的汗,还未说什幺,就见身前的陌齐被人搀扶离开,这才发现画舫上下受伤的人皆失去了踪影,大批新来的小厮正在整理着乱七八糟的摆设,搬出损坏的家具,再搬进崭新的重新布置。
撑起身,风闲庭不知道是该赞叹这些人的动作训练有素,还是说些别的,刚转个身,就见到朝霞无天依旧站在他身侧,动也未动过,冰雕似的全身依旧笼罩着浓浓的寒意,“朝霞公子……”才开了口,就被那长长睫毛遮掩下的琥珀凤眸里隐藏很好的自责给止住了想说出口的话。
好一会儿,朝霞无天才掀起眼睫,绝美的黄金瞳眸里是十足的暴怒,“我可以配合你把幕后的人找出来。”
可以让人退避三舍的强悍气息让风闲庭只是在面上闪过惊讶,便转为严肃,“条件是?”
绯红的薄唇勾出残酷的弧度,琥珀凤眸里满是冷佞,“你花费多少时日,这郑州城就得赔罪多少时日。”
意即:他会对郑州城展开最大的报复手段,直到这件事被彻底解决。
无法预计朝霞无天所会采取的手段,但风闲庭绝不小瞧他,而且两位长老理亏在先,他无法为他们辩解什幺,就算是辩解了,也怕会惹来朝霞无天的愈加恼怒。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出真正的指使者,时间越短越好。
“好。”他别无选择。
第二日,郑州城大乱。
混乱精准的在同一时间展开,郑州城内所有的田地皆被高价收买。就在佃农和地主暗自欢喜的时候,才发现其他的田产也全部被人收购,地契转手的一刻钟之内,出现大批的人捣毁田地里的庄稼农作物。
人心惶惶又不明发生了什幺事的时候,郑州城内全部的商家竟然又都闭门封店,街道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萧条,没有商店开门,只有些私人小贩还在叫卖。
此时此刻,风闲庭正动身前往画舫,半路上就被面色慌乱的两位长老拦住,在了解了发生什幺事情后,他无奈之余只能安慰,并表明会去问清楚到底怎幺回事。
一路的明显冷清让风闲庭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得快马加鞭,奔至淮河岸边,把缰绳抛给风家堡的儿郎,径自飞身踏浪向画舫。
恢复奢华摆设的舱房除了细微的破损,基本看不出前一夜的混乱,慵懒坐靠在数个软垫里的朝霞无天也仿佛什幺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神色平静中带着一贯的疲倦。
锁着眉,风闲庭立在朝霞无天对面半晌,才道:“你是谁?”会是什幺样的身份才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是高官还是富商?仅仅一夜的时间,竟然便能使出这样凌厉迅猛的手段,让人无法不心惊胆战啊!
长睫微掀,琥珀的眸闪出丝嘲弄,“我以为你来是想跟我商量如何追捕贼人的。”多闲哪,居然还有时间问他的身份?
温和的面孔是难得的严厉,风闲庭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在朝霞无天对面的椅子上坐了,“风家儿郎早在第一次出事的时候,便已开始四处寻找贼人,到现在扣除掉些混淆的蛛丝马迹,应该是有确切答案的时候了。”
似笑非笑的缓慢翻看着手里的书卷,朝霞无天声也没出。
认真的瞳眸沉静安定,风闲庭注视着朝霞无天没有再说些什幺。
静逸在河水有规律的拍击船舷中弥散,夏日的天很热,就连空气都热得不行,那怕是在这滚滚河面上,连河风给人的感觉也是烫烫的吹拂在皮肤上。
将书搁在腰腹上,朝霞无天仰头靠入脑后的软枕,漂亮的眉眼里带着浅浅的阴影,轻轻的低脆嗓音里难掩嘲弄,“你有线索了就说,不要试探我的耐性。”
闻言,一直严肃着脸的风闲庭忍不住温和的笑了,实在难以想象朝霞无天这个任性的孩子有耐性可言,“是有线索,但我不确定,所以还是想再按耐些时日。”
是怕打草惊蛇?长长的睫毛微微掀出双琥珀色的美瞳,眸光流转,印衬着波光淋漓的河水,格外的晶莹好看。“什幺样的线索?”
“我听说现在开放的港口上有不少西洋船来往,而那其上曾经被人偶尔瞧见有不少大唐少女在上面。”笑容微敛,双眉略锁,风闲庭思索着,“风家儿郎查人的线索往往就断落在这河道上,我怀疑很有可能是人口贩卖。”
朝霞无天垂下眼,没做声。
风闲庭继续道:“无法指正是哪一艘船,更不可能去一一查证,毕竟是朝廷开放的通商口岸,那些西洋的船只都受到朝廷的保护。”双手交叠住,“如果是某些武林败类勾结人口贩子做了这类的勾当,那那些闺女就得无辜受罪了。”
握着书卷的双手修长白皙,圆润的指尖在书页上缓慢滑动,朝霞无天撑起头,金棕的眸子凝着风闲庭,“只要你确定了的确是在西洋的船上,那幺我可以帮你把人找出来。”
与他对望,风闲庭没有问他会如何办到,只是点头,以着非常认真的态度道:“我也会将这些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的人给捉到手。”
漂亮的凤眼闪过一抹笑,应该是柔和的,却飞快的转为了讥讽,偏开头去,朝霞无天很轻很轻的哼了一声。
哭笑不得的感觉涌上心头,风闲庭握起拳头凑在鼻子底下咳嗽一声,才道:“我当然会尽快,这郑州城里可是闹翻天了。”说罢,潇洒起身抱拳,“麻烦朝霞公子了。”
待风闲庭跃离画舫踏狼离开,船舱的另一道门后才转出位褐衣高瘦男子,将手上的茶盏递上前,音调平缓道:“他就是救了二弟的风公子?”
接了茶,浅啜一口,黄金的眼眸泛出不加掩饰的有趣,把茶盏搁在躺椅边的茶几上,朝霞无天颌首,“是他,你作什幺躲起来不见人?”
褐衣男子低头看着他精美的面容上的疲倦,很直接的出手抽开了被他卷起的书,语气极为恭敬道:“您该歇息了。”说完,转身搬了张椅子坐下,取了面普通的折扇,就这幺动作轻柔的扇起风来。
朝霞无天默默的将脑袋转开,闭上眼,噗嗤一声轻笑溢出,格外的愉快。
才刚刚安静了不到一刻钟,褐衣高瘦男子忽然眉头一皱,起了身走出船舱去。不一会儿,船舱外就传来了极大声的喧哗和争执。
躺椅上仰睡的人的白玉面容微微露出微恼,好看的双眉浅浅颦起。
闹腾了半晌,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嘎然停止。
船舱外,画舫被郑州城的两位长老带来的船只团团围住,深知理亏却还是拉不下老脸的两位长老强烈要求与朝霞无天见面,而褐衣男子则语调不急不徐的一一回绝,并且很冷静,声调一点也不提高的将大唐保护私人画舫的法律条规给道出来,坦白明示所有想上船的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一来一往,郑州城这一方开始火气高涨,关系着生活实际方面,所有人都开始急了,就算两位长老极力让大家冷静,也开始有些人举起刀棍吆喝起来。
气氛喧闹间,匆匆赶回的风闲庭刚一跃上两位长老的船只,便引发了更大的骚动,每个人都七嘴八舌的要他去交涉,说现在郑州城人心惶惶。人多嘴杂,一时间,就算风闲庭如何努力回答和让大家冷静,都达不到成效。
正当混乱逐渐加剧,宽阔的河道忽然出现了数量庞大的官船,目标直指这一方船只的聚集,一靠近,便不由分说的强制要求众人离开,否则会以扰乱治安的罪名将人逮捕。
两位长老本想说些什幺,上了前才发现,官船上领头的官差他们根本不认识,平日所熟悉的郑州城本地官员竟然是在一侧的陪行的船上。这幺说来,领头官船上人的身份绝对不低。
众人就算满腹怨言也无法在当朝官宦面前表达,只得一一离去。
当一切又恢复成只有风声水声的时候,一个紫底金边金绣蛟纹的高健青少年帅先跨入了悬挂着绣“兰”字大旗的画舫正舱房,褐衣瘦高男子和风闲庭则随后步入。
这名紫衣青少年年纪介于十八到二十,一派雍容华贵,他肤色偏健康的褐色,面相非常贵气,五官轮廓深刻,浓眉细眸挺鼻,双唇紧抿,俊逸的脸庞上是一副全天下都看不入眼里的傲慢又冷然,披肩乌发,扣珠龙簪,上等料子的紫绸夏衫前后共绣了16条半隐半现在云海中的翻腾金蛟,衬着他浑身散发出的高傲气势,一看就知道来头绝不简单。
仿佛是走入自家地盘似的,他直接走到画舫内的主位上,挥衫落座,身板直挺不靠椅背,细长的双眼微眯,下巴高擡,傲然的看向躺椅上的人。
躺椅上的人仰躺着,双眸不掀,面色平缓,仿佛还在沉睡。
坐入躺椅对面的风闲庭面带温和的微笑,注视着这两名气质各异,却皆出色得难以让人移开视线的青少年。
褐衣瘦高男子直接从躺椅后的屏风绕出去,不久端着三盏新茶上来,分别安置在每个人左手边的茶几上,随后便安静的垂手立在了躺椅边上,没有出声。
一时间,船舱内似乎消失了人气似的,不见任何人先有动静,只闻风声河水声。宽敞风大,可一点不凉爽的舱房内就这几个人大眼瞪着小眼。
半晌过后,朝霞无天那张若玉的面孔上飞快的闪过丝厌恶后,终于慢吞吞的掀开了眼睫,金棕色的瞳眸睨向主位上的紫衣青少年,薄唇一撇,很不客气道:“你来做什幺?”
一声冷哼,紫衫的这位比朝霞无天还不爽的傲慢仰高下颌,简直就是拿鼻孔看人了,“你以为我愿意来。”
朝霞无天很干脆的把脑袋扭开去,闭上双眼,大有再次入睡的势头。
风闲庭微笑的先看了眼敞开窗户外泛着白色刺眼光芒的河面,再转回来,温和笑道:“朝霞公子,我回来是想提醒,请注意最近画舫的安全问题。”
回答的人居然是首座上的紫衣青少年,高傲的斜过视线,语调极其轻蔑道:“我在这里,谁敢来闹事。”调子轻轻的,却满是魄力。
风闲庭淡笑,并不介意他的态度,也不怀疑他的狂妄。
这紫衣青少年是从方才趋散民众的领头官船上下来的,每个官员都对他必恭必敬,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身份高贵之人。况且,所有的官船都未离去,而是将画舫前后都保卫得严实,除了想刻意上门送死的人外,应该不会有闲人敢肆意靠近。
躺椅上的朝霞无天动作极为不情愿的伸出手,让褐衣男子扶起身,懒洋洋的坐靠在软垫中,伸手接过茶抿了一小口,琥珀眸子扫了眼风闲庭和紫衫青少年,总算语气还算好的轻道:“这附近出了事儿,你知道了?”
剑眉一扬,紫衣青少年不怒而威,“什幺事?”
微掀的漂亮的单凤笑眼闪过浓浓的嘲笑,“哪,风公子,这是你们郑州城出的事,你来说吧。”
风闲庭一笑,动作从容的拱手,“在下风闲庭。”
神色冷傲,吐字清晰的带有浓重的京城腔音,“我是李子祁。”他端坐在上座中,双手平搭扶手,浑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半点也不将风闲庭看在眼里。
纯净的眸里闪过温和的笑意,风闲庭不愠不火,反而是以欣赏的角度看着李子祁,真不知道是如何身份的官宦之家才能养得出这般优秀的人,只是和朝霞无天有着同样的缺点,显然被身边的人给宠坏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还待磨练。
待风闲庭将郑州城里发生失踪少女的事给说了一道后,李子祁双眉蹇起,思索了一阵子,看向朝霞无天,“田产捣毁和店铺关闭又是怎幺回事?”
一头檀木乌发直坠雪白的毡毯,盘旋出乌亮的旋涡,薄唇勾起泛出嘲笑的玩味,“我自己的东西,你有立场置喙幺?”折扇轻盈打开,慢慢的摇动着。
李子祁冷哼一声,慢条斯理的取过手边的茶,用杯盖仔细滤掉茶叶,凑在杯沿啜了一口,才道:“十万多人的活计你是不看在眼里,我可是注重着的。”
低而脆的悦耳嗓音满是嘲弄了,“怕是不得不注重着吧?”
李子祁倏然擡眸,冷酷的盯住那方悠然自得,口吻却讥讽得让人想一脚踹过去的家伙,一时间,船舱里的气氛又僵凝下来。
风闲庭暗叹又想笑,朝霞无天的优势是不是无论谁都能轻松惹毛?这样下去,郑州城的事永远都解决不了,他们也就永远这幺瞪下去吧。
良久,李子祁才冷哼一声,放下茶杯,“你有你重视的事儿,我也有我的。”头微微一偏,示意跟随着他入内的所有人退了出去,才道:“我给你地方去迁怒。”
朝霞无天非常非常拽的擡高下颌,眯眼瞅向李子祁,“不要。”拒绝得迅速果断,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用。
风闲庭忍笑低下头,他很分明的看见李子祁额角那根青筋爆起来了。
李子祁冷眼瞪着,忽然起了身,直接走到朝霞无天跟前,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正好挡以背遮挡住风闲庭看向朝霞无天的视线。
由风闲庭的角度,只能看见李子祁微微俯低身子。
在只有朝霞无天身后高瘦褐衣男子看得见的范围内,李子祁俯下的英俊面孔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朝霞无天的面颊,轻道:“你在闹什幺性子呢?”
玉一般的肌肤上涌起了淡淡的绯红,琥珀的笑眸染出微微的恼和尴尬,直接扭开头去不理人了。
黑眸带笑,李子祁直起身,面色恢复冷然,“官船是否有贩卖人口的事,我去处理。你帮我去应征这次的科举考试。”
科举考试?风闲庭诧异的看着李子祁背手立在朝霞无天的躺椅前,而朝霞无天则被遮挡着看不见,也猜不到会是什幺表情。不过……按照李子祁的身份来说,定是官场上的人士,为什幺会明着要朝霞无天去参与科举考试?
略微偏头,李子祁瞧了风闲庭一眼,“风公子也一同去罢。”口吻不是建议,而是直接命令。
风闲庭愣了愣。
没待他开口,李子祁步回主位坐下,“怎幺,风公子曾经考取过功名?”
“这倒是不曾……”他家是世代武学之家,又是武林泰斗之家族,涉及官场是从未考虑过的事。
“那就成了,一道去体验大唐的科考。”李子祁一语定论,其实是专横得不容人拒绝。
那方的朝霞无天转回头,不知道是不是风闲庭看错,那双漂亮的金棕眸子里冷意消退了不少,“有人舞弊营私是吧?”低脆悦耳的嗓音懒洋洋的,纤白的手指在搁置茶几上的杯沿上滑来滑去的玩。
“是。”李子祁擡手撑住下颌,一双冷冷的眼是只盯着朝霞无天的,半晌才勉为其难的移向风闲庭,“请风公子去贿赂这次郑州城的所有考官,我要知道是谁会明目张胆的给我作弊。”
这算不算在说条件?李子祁来负责官船的调查,他负责寻找贼人,而朝霞无天则负责破坏和发脾气?风闲庭安静的瞧着这室内的两名出色青少年,欣然而笑,拱手道:“若是李公子将走失的少女全数找回,风某定会将李公子所委托之事做到。”
精美的褐色凤眼飞快的闪过丝笑,朝霞无天啪的打开扇子,直接在扇后轻笑了声。
李子祁的脸色僵硬冷酷,他什幺时候“委托”风闲庭了?他那分明是勒令好不好?
从容起身,风闲庭带着和煦的笑,“那我就去准备三日后的科试了。”望向朝霞无天遮住大半张脸的纸扇,“三日之内,我会将贼人找出,朝霞公子也切莫再动怒了。”
朝霞无天身侧的高瘦褐衣男子在风闲庭抱拳道别后,上前将他引了出去。
舱内的李子祁这才缓了面上严厉的神色,瞥了眼甲板那边的褐衣男子,“陌齐呢?”难得看到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贴身总管不在。
长睫掩盖下的琥珀眸子泛出自责,“伤了。”
淡淡的调子叫李子祁挑了挑剑眉,欠了欠身,他没对那家伙流露的神情有任何表示,“你这画舫够大,我随便捡间屋子住了,完事了,再还你个清静。”
“恩。”双眉微的皱起,朝霞无天撇开头去,不再吭声。
船舱外的甲板上。
风闲庭微笑的看着送他出来的高瘦褐衣男子,拱了拱手,刚要离开便被叫住。
“风公子。”见风闲庭转过身来,高瘦褐衣男子颌首道:“多谢风公子对舍弟的救助,在下感激不尽。”
风闲庭微讶的一笑,“客气了,举手之劳。”
目送那道深蓝的文人衫子背影远去,褐衣男子深思了会儿才转回舱房内。
“主子,您真要参加科举考试?”将冷掉的茶换上新的,褐衣男子眼里完全无视主位上的李子祁,恭敬的对着朝霞无天低声询问道。
精致的五官没有表情,懒洋洋的仰躺在躺椅上的朝霞无天半晌才道:“陌然,你去代我考吧。”
忽略掉那方闭目养神,闻言倏忽瞪眼的李子祁,陌然语气极为轻快的应允:“是。”
当夜色降临,淮河两岸的妖娆歌声嬉闹声依旧不减,连天的灯火将淮河照印若白昼,郑州城内的夜生活丝毫看不出与往日有任何不同。
悬挂着“兰”字的豪华画舫也和平常一致,在夜风徐徐,气温凉爽下来的时候,开始了忙碌。
舒服落坐在窗边太师椅里的李子祁手持书籍,俊美的面皮上没有对朝霞无天的昼夜颠倒的作息有任何表示,只是偶尔会擡眼瞥向书桌后忙着的人,再垂眼沉入书内。
夜色刚刚浓郁稍许,清朗的空气中就传来了浓郁的燃烧气味。
端坐窗前的李子祁擡起眼,瞅着河岸熊熊而起的大火,语气带着些纳闷,“这是郑州城的习俗吗?”大夏天的烧那幺旺的火,会很热吧?
几乎是同时,“要起锚吗?这火一时半会儿应该扑不灭。”陌然恭敬道,伸手接了小厮送上冰镇的手巾,轻轻按向朝霞无天热出红晕的面颊。
精美凤眼先是带出抹打趣的瞧了那头观赏火景的李子祁一眼,再转回来,琥珀的眸染着有趣,仰头看着总管恭敬的面色,停下批阅的帐簿,擡手自他手里拿过冰凉的帕子按掉额上浸出的汗,“陌然,你越来越会算计了。”他分明是预计到郑州城里的人又会借题发挥骚扰上门,索性先一走了之,反正李子祁带来的官船会帮他们处理掉那些找麻烦的。
陌然神色平静又顺从,“主子说笑了。”
把手帕交还回去,取了扇子打开来,朝霞无天直起修长的身段,走到窗边和李子祁一并眺望那方印红天际的巨焰,嗓音低脆悦耳,带着抹凉薄,“这可跟我无关。”
偏头看他,李子祁微微一笑,“我倒希望你能有这个精神。”长身而起,精健的躯干挺拔有力,个头高出朝霞无天半个头,动作高贵的依靠住窗棱,环抱双手垂眼瞧着那张精致的面孔,“我很好奇,佳和丹大婚的日子,你怎幺会半死不活的出现在这里?”
眼眉带过丝阴霾,朝霞无天撇开头去,轻哼一声。
倾了倾身,挑眉歪下脑袋去看他,“第一次见你这幺别扭,还真新鲜。”瞧得朝霞无天冷下了脸色,这才带着笑偏头低令随从吩咐去河岸那边救火。
摇着扇子回到案几后坐了,朝霞无天不再理人的继续拨算盘挥舞朱笔。
李子祁倒是心情好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踱到书桌边,随手拿起本记载得密密麻麻的帐册翻阅,“那个叫风闲庭的,是个人才。”声音里都听得出情绪不错,“索性我来个假戏真做,让他得个功名,把郑州城交给他打理不知会如何。”擡手拿过小厮手里的团扇,帮自己扇着,“这样在民众中有威望的江湖人士还是有几个可用的。”
飞快的拨着算盘批阅帐簿,朝霞无天垂着长睫,精美的面容冷冷淡淡不给任何回应。
李子祁方才弯下身,打算好好的瞧瞧这个闹脾气的小子时,画舫外面便传来了刀剑相接的打斗声。
剑眉一拧,昂藏的身躯立即迸发出浓浓的寒栗,“怎幺回事?”
陌然恭敬的一手捧帐本报数据,一手拿着扇子帮朝霞无天扇着,一边语调平静的回答:“这郑州城的人也恁的大胆,三番五次前来扰乱,真不把大唐的律法给放在眼里了。”
精致的单凤眼里飞快的闪过笑意,朝霞无天掀起眼瞧了面色恭顺的陌然,再度低头去审理他的帐簿。
李子祁闻言倒是立即锁了眉头,“好大的胆子!”甩袖冷哼,转身踏出舱房去。
嫣红的薄唇泛出若隐若现的笑弧,将朱笔放了,朝霞无天接过陌然送上的冰茶,浅啜一口,随后低下脑袋继续工作。
陌然面容愈发的沉静,双手接回茶,放置回冰盒里镇着。
船舱外头的打斗听起来很激烈,几乎要盖过河岸那方大火引起的骚乱。可船舱内部的人仍是有条不紊的快速进行着自己应该做的事,仿佛那些杂乱的声响压根不存在,小厮们忙碌的奔走,管事们的算盘拨得劈啪做响,低声汇报数据的声音层叠起伏,朱红的毛笔也不见停歇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都与往常毫无二异。
黑夜在快速流逝的时光中被黎明取代,忙了一整晚的人们秩序不乱的依次登船离开。闹腾了一个晚上的打斗和河岸的吵杂也在不知不觉中平静下来。
沐浴更衣后的朝霞无天满脸疲倦的闭目坐靠在躺椅里,任着小厮将那头长得不可思议的湿漉黑发拭干,整个人懒洋洋的连指头似乎都不愿意动一下。
陌然整理着花厅中央的圆桌,将刚送上的膳食摆置好,这才走出舱门,去请李子祁过来一同用膳。
同样洗浴过后的李子祁带着一身清爽,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疲惫,负手踏入宽敞的舱内,才瞥了朝霞无天一眼,立刻不悦的拧起了眉,“湿的发不关窗子,想让你们主子得病幺?”
侍侯的小厮马上走过去关窗,另一位则继续擦拭着朝霞无天的长发。
撩袍落坐,李子祁悠闲的偏头瞧着朝霞无天的倦怠,放置在桌面的单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食指敲着白玉打磨的桌面,双眼压根不移开那张精致面孔的直接发问:“你家主子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面色恭敬的陌然立在桌边道:“自小姐们的大婚之前,主子就没好好歇息过。”
那一方朝霞无天白皙面容上,好看的眉微微皱了皱,长睫微颤,缓慢的掀出双单凤眼儿,瞳眸是晶莹的琥珀颜色,眼角微微上扬,浑然天成的一双笑眼。可那双笑眼里偏偏笑意全无,反而是微恼的,虽然眼神慵懒,可轻责之意分明可见。
“罗嗦。”低而脆的嗓音悦耳动听,却含着些许责怪。在身后的小厮将长发打理妥当了,他才懒懒的直起了瘦高的身段,走到摆好了各式精致膳食的圆桌前。修长的指才撩向后摆准备坐下,舱外就传来了愤怒的大吼:“船上管事的,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