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终究没有几人是没有过去的。
她想,没有几人,偏偏她是这其中之一。
她的梦里,时常会出现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男子。
高大,银发,红眸。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打从她开始忆事起,她就住在这山林里,除去蚊虫鸟雀,就只有他了。
他说,你是沈沈。
她点点头。
他说自己是玉箫凤,她不晓,他又说他是她幼时便认识的人,她不忆。
但不要紧,她想,因为那一日,她是醒在了他怀里。
就在睁眼的那一刹那,就在所有思绪被吞食干净之前,她不知所以,却撕心裂肺地哀嚎恸哭起来。
那时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但对她来说,他口中的那些“过去”,却从未有过“开始”。
她无助得很。
玉箫凤是个极其温和的人。
从眉眼至动作都是温温润润的,有礼有节的。
或者是说,在这不计岁月流逝的山林生活中,她就从未见他发过什幺脾气。
但她不是。
一个对过往没有记忆的人,曾经算是白活了,一个因为没有过去而对未来感到彷徨的人,现在也算是白活了。
她时常会问他自己从前的事,他总是显得有些苦恼,然后说让他好好整理下思绪,便会没了下文。
这时候,她总是会生气。
他哄她的法子算不上高明,有时候是从怀里掏出的一只雀儿,有时候是编的草蚱蜢,更多时候,不过是朵不知哪里折来的小花。
她气,也气得不久,他用那些来哄,也就够了。
毕竟在这世间,她就只有他了。
倘若哪日他不在了,那从今往后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她怕。
怕得很。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少日,那日恰巧他出去了,一个外人偏偏闯了进来。
她惊恐的看着他,他也惊恐的看着她。
“……你是谁?”她问。
“猎人……”他说完,便颤颤巍巍的倒下。
她想来想去,也只好把他给救了,搬进了屋里,然后无助的在屋外等玉箫凤回来。
平常,日不落山头玉箫凤就回来了,偏偏就那日,日落了许久,他都还没回。
她爬上了草屋顶,抱着腿儿,直直的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山林。
“姑娘。”那猎人醒了,来来回回的在屋里屋外找着她。
她犹豫了许久,才在屋顶上应了他一句。
“多谢。”那猎人说,“虽然不敬,但夜已深,恳请姑娘留宿一宿。”
她不敢答应,只好默不作声。
“不作强求,但请姑娘说句话。”那猎人嗓音透着害怕。
她又是沉默了许久,才久久应了声,“嗯。”
第二日清晨,那猎人倚在柱上睡了,但她还是十分清醒。
她在等着玉箫凤。
她想,原来自己好像一直都在等着什幺。
猎人醒了,他对屋顶上的她大大地鞠了个躬,便自行离去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脑袋一阵眩晕。
“人”,到底应该是长什幺样的?
是像这猎人般黑发深瞳,还是像玉箫凤那般白发赤眼?
她又想了许久才下了屋顶,来到溪边。
只是为甚,她却是这白发深眸。
她迷惑又害怕。
玉箫凤是不是丢下她了。
想去寻他,无从下手,想继续等他,又焦躁不安。
终于在第二个日落,他回来了。
她想也没想,直直地扑进他的怀里。
换作平常,他总会摸摸她的头发,笑她说,“这幺爱撒娇呢”。
但这时,他若有似无的将她推开了。
她不解,委屈又无助的看着他,向他挪着小步,也看着他向后一退。
“他来了。”他说,脸上那笑容不带着一丝笑意。
“……谁?”
玉箫凤退开身,她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人。
亮眼的光让她不自觉的伸手挡了挡。
她从不知道,哪个人的身上会发出这般光芒。
银色的长发翩跹垂地,妖红的瞳眸却异样深邃,黑金素衣,却也掩不住那人霸气。
她愣了,怔了,呆了。
这人世间所谓华丽的辞藻,竟也无以形容这男子的容貌。
只单单是这样看着,就仿佛要被他那双眸子给吸进去了。
“倾。”
若不是那男子开口说话,她真要以为他是不言不语的神明。
“倾。”他又唤。
她茫然若醒,赶紧躲在了玉箫凤的身后,怯怯的望着他。
那男子垂眼笑笑,轻轻叹息,“罢了。”
他说完,越过了他们,笔直的走向木屋里,就似走回自己的家那样熟悉。
她转身看着他进了屋,然后迷茫的看向玉箫凤。
“沈沈。”玉箫凤这时才摸了摸她的脑袋,“待他好些。”
她想了又想,点点头,“哦。”
他笑笑,“你总是这样听话。”
她看出他表情有些苦闷,问道:“不好吗?”
他看了她一会,笑着摇摇头,“好,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