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上前和大夫低声说了几句什幺,幼晴没听清,只觉得手心不住沁出汗来,眼睛也不知该看向何处,想起床那边如夫人还躺着,便走去想瞧瞧她。
玫红色的床幔,布料自然也是上好的,这位如夫人自进门以来,便得了老爷不少偏爱,听别的丫鬟提过,似乎是哪位大官赏下来的歌姬,身段曼妙,面容也十分的美。
幼晴擡手轻轻去撩那床幔,谁知才掀起一条细缝,那如夫人便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号起来,死死攥住幔子不肯放手。那边大夫和老爷都闻声而来,幼晴急忙躲到一边,惊惶的看。
“婉儿别怕,我在这。”
老爷隔着床幔轻轻握住了里面人的手,柔声细语的安慰着。
“老爷……我是不是生了天花?我……我会不会变丑?”
幼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位如夫人的嗓子,只觉得虽是带着哭腔,却也柔媚动听,教人忍不住去想象这声音的主人该是位怎样相貌的美人。
老爷垂眼道:“不会,婉儿忘了,我小时也生过天花,现在不是也没变成麻脸?”
一边的大夫捂着帕子,声音闷声闷气的,这时也上前应和道:“没错没错,这天花啊,也不是人人都会生麻子,夫人天生丽质,待这病养好了以后,肯定比过去还美。”
两个人齐齐上前,总算是哄得这如夫人不再哭闹,老爷又柔声念了几句叫她睡下,这才送大夫出了门。
幼晴躲在床柱旁目送二人走出房去,心里面酸酸涨涨说不清楚的滋味。
她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家乡那边好多人都生了天花,最后活下来的只不过寥寥数人,她运气好,没有生麻子,不过那样的穷乡僻壤里头,能够死里逃生已是万幸,谁还会去在意这个呢?那时母亲常常感叹是菩萨保佑,才叫她有这样的好运气,那时幼晴并未觉得如何,但如今她竟也开始感激起自己那场死里逃生的经历来。
还好当初自己生过天花,如今在这房中侍候如夫人,便可以时常见到老爷了。
从这一日起,幼晴和这位妾的饭食便有专人定时送到房门前,老爷时常来看望,但每每离去之前,便都要在卧房一侧的小室中沐浴更衣过方才出门去。
病中的如夫人脾气十分暴躁,有时嫌饭菜不喜欢,有时又嫌屋内闷热,幼晴任她随意辱骂,都不曾吭声过,但唯有老爷在时,这位如夫人才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万般温柔听话,饭食也会乖乖用掉。
这一日,老爷又来看望,幼晴将饭菜端上来正打算伺候如夫人用膳,只见老爷摆摆手,接了过来。
“你也多日未出门透气,这里有我,你去走走吧。”
幼晴不敢擡头看老爷,只觉得对面人嗓音柔和动听,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
她讶然擡头,正对上老爷一双漆黑的眸子。
“记得去沐浴,换身衣裳。”
“是、是。”
幼晴早就惦念吴妈,便欢快的去了隔壁小室。
待身子浸入热水之中,她才回过神来。
之前只顾着开心能出门透气,都不曾想过,这小室与如夫人的卧房只一墙之隔,如今老爷在墙的那边,而这边的自己……却光着身子泡在水里。
仅仅是这样想了一想,幼晴的脸便像火烧一般,心里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了。
她低头看水中自己莹白的身子,想起那晚自己想着老爷做的那些羞人的事情,只觉又羞又恼,便草草洗净擦干,换了衣裳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吴妈正在厨房腌制生肉,见是幼晴来了,又惊又喜,上前捧住她的脸不住地端详。
“丫头可是瘦了?哎,你这孩子就是傻,谁都不出声,偏偏只有你说自己生过天花,这可倒好,每天困在那房中,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幼晴只咧着嘴笑,眼睛弯弯的。
“我在那正好逃过了洒扫的活,乐得轻松呐!”
“傻丫头。”
吴妈拿了点心给她,叫她坐下慢慢吃,一边又开始鼓弄起手上的活来。
“哎,要说这人病的也怪,她平日里又不出门,怎幺偏偏就生了天花?咱们府上也没见谁染了这病的……”
幼晴捧了糕点吃着,想起之前老爷柔声和她说话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在厨房逗留了半响,幼晴惦记着还得回去收拾老爷走时沐浴后的小室,便告辞了吴妈,匆匆赶了回去。房中床幔依旧严严实实的拉着,老爷果然已经不在这里,幼晴挽起袖子,推开了小室的门。
房中水汽氤氲,偌大个浴桶里隐约露出个人光洁宽厚的背。
幼晴愣住。
老爷缓缓转过身来,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才睡下,莫要惊醒了她。”
幼晴呆呆的点头,仍旧站在门口。
老爷似有些意外,看了她一会,突然轻声笑了。
“你过来,把门关上。”
幼晴照着做了,依旧有些愣愣的,就这样站在了老爷跟前。
老爷眼里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仿佛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人一般,靠在浴桶边缘看着她。
“你叫什幺名字?”
“我、我叫幼晴。”
“幼晴,来这伺候之前,你都做些什幺?”
“洒扫,偶尔也在厨房帮忙。”
幼晴只觉得牙齿都在抖,说起话来声音像蚊虫。
老爷的脸像是在水汽里浸的久了,眼睛水蒙蒙的,嘴唇也透着水光,胸膛随着呼吸浅浅起伏着,激起一阵水波轻漾。
“夫人赶庙会那日,你是不是……”
幼晴一惊,下意识就开了口。
“不、我没有偷看!”
话音未落,两个人齐齐愣住。
幼晴这才反应过来,老爷说的是晚亭中她帮他拾笔那一次。
完了。
她觉得全身的热都一股脑齐聚到脸上,简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才好。
老爷瞪大了眼睛看她好一会,突然笑出声来。
幼晴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呆在原地看老爷笑。
没有生气?不是要罚她?
“原来是你这个小姑娘。”
老爷招招手,“你来。”
来?来什幺?
幼晴看看浴桶,自己已经快贴在浴桶边上了,还要怎幺近?
“靠过来。”
老爷声音里都带了笑意。
幼晴有些懵了,她隐隐约约觉得这样并不好,可又禁不住脑中那个明明属于自己的声音一直在鼓动。
快去。快靠过去。
幼晴两手撑在桶边,将身子探了过去,老爷凑上前来,捧住了她的脸。
男人的手很烫,是水还是体温,幼晴不知道。
两个人的额头靠在了一起,男人温热的吐息缓缓吹在脸上。
“看到了也没关系,只要别说出去。”
哎?
“别让其他人知道是你看到的就好。”
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老爷已经重新靠回浴桶边缘,幼晴眨眨眼,也后退几步老老实实站好。
“是。”
“那便好,你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老爷转过身去,没再看她。
老爷走后,待幼晴收拾好小室,便已经是黄昏。
她伺候如夫人用了饭,便早早躺下了。
今天,老爷捧了她的脸了。
幼晴摸摸脸,想了想,又摸摸脸。
老爷说话的时候,额头也碰着她的,鼻尖也碰上了。
幼晴又摸摸鼻子,忍不住的想笑。
她今天靠的那幺近,看的真真切切,老爷生的真是好看。
老爷还叫她的名字来着。
房中灯火如豆,那一边的病人在梦中发出细碎的痛哼声,这边的幼晴抱膝坐着,正沉浸在回忆她这辈子最为欢欣的时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