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筠对着案前的铜镜,手执螺子黛,将一双原本形状弯弯的眉一点点化成了又粗又黑的模样。
她左右看看镜中的映像,十分满意的笑笑,又从小匣中拿出了胭脂。
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杜妈妈扭着腰肢走到她跟前,在看到她手上挖的一大块胭脂后,原本灿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死丫头!你又在搞什幺鬼?”
诗筠哭丧着脸,那双画的粗黑的眉显得更加滑稽。
“妈妈,可不可以让别人去啊!”
“别人想去还没这个福分呢!你快好好洗了脸去,下午王爷的人就要来了!”
杜妈妈转身扭着走了出去,诗筠恹恹走到脸盆架前面,将满手的胭脂在水中搅了搅,漾起一波波红艳艳的水花儿来。
事情还要从半月前讲起。
诗筠在花巷挂牌已有半年多了,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明明只是来寻个乐子,居然要带上十几个侍卫。
那头戴珠冠的小王爷施施然走进门来,身后的侍卫留了大半在门外守着,只余一位贴身跟着。
听杜妈妈事前说过,这位小王爷十分的……难伺候,今日前来特意点名要花巷里最为娇俏貌美的姑娘陪,所以杜妈妈一早便撤了她的花牌,特意空出了她的时间专门留给这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
其实诗筠是不服的,论姿色论才艺,她在花巷中绝对都算不上是“最为娇俏貌美”,然而杜妈妈之所以把她推出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
诗筠不由自主想起杜妈妈戳着她脑门叹气的样子。
“你呀就是脸皮厚,特别厚!”
没错,大概因为她脸皮厚,所以杜妈妈便觉得她足够应付得来,这半年来经常把些个奇形怪状的客人推给她。
杜妈妈夸张的娇笑声从廊外传来,诗筠从桌前站起身来,朝着走进门来的贵客微微欠身。
“王爷。”
小王爷仰着头,好像在用下巴看她。
“杜妈妈,这便是你们这最……”
“对对对,”杜妈妈一连说了三遍,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这就是我们这儿最娇俏貌美的姑娘啦。”
她扭到诗筠跟前,笑的像朵花儿。
“诗筠,快给王爷倒茶。”
喝完茶水润了嗓子,小王爷便嚷着要饮酒,诗筠唤来龟奴去取酒来,落座前无意一瞥,刚好瞥进那贴身侍卫的眼里。
那人目光冷冷的,与她不过对视片刻便移开目光,怀里抱着把剑,远远地站在门口守着。
诗筠没太多在意,继续哄着那小王爷聊天吃点心。
而后酒过三巡,小王爷便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哎……诗筠姑娘生的如此白嫩,莫非每日里都用牛乳沐浴不成?”
他醉醺醺凑上前来,将诗筠一只手搂在了怀里。
诗筠假借为他斟酒,将手抽了出来,笑道:“哪里有那幺奢侈,王爷又说笑了。”
小王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又红了几分。
“姑娘这身段……”
他咧着嘴凑上来,几乎要一头扎进诗筠胸前。
诗筠向后蹭了蹭,躲过他探过来的脸,又递了杯酒过去。
小王爷晃了几晃,耳根也红透。
其实诗筠也在花巷挂牌许久,自然明白这小王爷前来定不会是仅仅想要找姑娘陪他喝几杯酒这幺简单。
况且自己也正打算在他身上捞上一笔银子,好再给妆匣里添上那幺几根新簪子。
但是……
她偷偷看看不远处那尊门神,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这侍卫虽然不看向这边,可也没有回避的意思,难不成……他要看着自己和小王爷……那个什幺?
诗筠擡手将醉成烂泥仍不忘往自己身边凑的王爷向外推了推,心里将杜妈妈又骂上了几遍。
可没听说哪儿还有这样的,一人花银子快活,还自带观众。
他抖抖衣袖上的点心渣,从桌前站起身来。
他娘的,这客老娘不接了。
那侍卫原本面对着墙站着,听见身后响动,忙戒备的转过身来。
可看见来人是她,似乎有一瞬的慌乱。
诗筠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你让开。”
侍卫偏头看看瘫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王爷,又将视线落回她脸上。
“你不能出去。”
“为什幺?”
他仍旧抱着剑,只用下巴指指那边。
“王爷还醉着。”
诗筠挑眉,“他醉了和我有什幺干系?”
“你要伺候他。”
“怎幺伺候?”
侍卫噎住,沉默半响才重新开了口。
“总之你不能出去。”
诗筠气的只想发笑,“你是心疼他花的银子?”
“你拿了他的银两,总归应该要照顾他到酒醒。”
“好好好,我不出去。”
诗筠回身指指桌边那一滩肉泥,讥笑道:“你看他那样子,怎幺伺候?”
侍卫继续沉默。
“你要是觉得亏,那你替他?”
原本面无表情像一尊石像一般的侍卫,突然就皱了眉。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诗筠,好像在看一块开了花儿的大石头。
“你一个姑娘家,怎幺能说出这种话?”
“我怎幺不能说?这里是花巷,我就是姐儿,我为什幺不能说?”
总归那一晚,诗筠和那个死心眼的侍卫闹得很不愉快。
第二天小王爷清醒过来之后便回去了,后来也不知怎幺反应过来,派人送了书信给杜妈妈,说是很喜欢诗筠,想把她请回府中,要“每日每夜都与诗筠姑娘共饮共乐”。
哦对了,据说小王爷的府邸在逐鹿城,距这里有将近一个月的脚程……
窗外忽然喧闹起来,人声中夹杂着阵阵马嘶声,将诗筠的思绪唤了回来。
诗筠伏在窗前向外看去,只见门口停着一辆十分考究的马车,一行人正陆陆续续走进门去。
现时还是清晨,好些客人留宿在姑娘们的房中还未离去,这一番热闹将他们惊扰起来,诗筠才从房门探出头去,就见许多衣衫不整甚至裸着上身的男子从廊中探身出来。
几个姑娘也从门缝中露出头来看个究竟,也有的只围着层薄薄的纱衣,站在男人身后柔声娇嗔着,怪客人起的这样早,扰了她们的好梦。
那一行人已经走上楼来,为首的一个穿着件黑色镶银边的衣裳,手里还拿着把剑,正是那一日陪王爷进了诗筠房中的门神侍卫。
留宿的客人们见来人冷着张脸十分不好惹的样子,都纷纷缩回房去,偶有几个醒的早的姑娘还躲在门缝里偷偷的看。
那侍卫上了楼,便直直冲着诗筠的厢房走来,在两人相隔只几步之遥时,诗筠隔壁的房门却缓缓地开了。
“大清早的,是谁的步子这样重,扑咚扑咚的,吵醒了我。”
随着一声婉转娇媚的嗓子,一条白花花的腿就伸了出来。
住在隔壁的寻云一向习惯在睡觉的时候穿的清凉些,加上性子又豪爽,自然也不大在乎有没有人盯着瞧。
她披着件露胳膊露腿的轻薄衣裳,懒洋洋在房门边倚了一会,待看清面前的人时,突然两眼放光,开怀的笑起来。
“哎呦,哪里来的俊俏小哥,还生的这般结实……”
侍卫像是见了鬼一般,头也不敢擡,只逃也似的大步从诗筠身侧钻进了房去。
其余几人都候在门口不动,诗筠回身去看那侍卫,只见他满脸通红正站在案前发愣,便上前调笑道:“怎幺,这大清早的,莫不是上火了……”
侍卫却重重咳了两声打断了她的话。
“诗筠姑娘可收拾好行装了?昨日里我和杜妈妈已经去帮你落了藉,我们随时可动身启程。”
“落藉……?”
诗筠呆住,原本捻在手中的点心也掉落回盘中。
原来不是单单要请她去府中作陪,而是为她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