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老太君醒了,让您过去。”
佛堂里香烟袅袅,枯灯下玉人婷婷。
穆卿正在拨动念珠的手一顿,缓缓起身:“走吧。”
月光透过树叶空隙照进长廊,蜿蜒的青石路上,斑驳的光点洒了一地。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这条道路见证了她在方府生活的点点滴滴。
自从老太君遣人替她收拾细软搬进这万松堂以后,她就过着佛堂寝居两点一线的生活。
犹记得那日与方老夫人初见,尽管她老人家心底对原主很是失望,但言谈举止间还是关爱较多。
“沁丫头,你祖母与我几十年的金兰之交,既然她临去前把你托付给我,那幺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护你周全。”
“外头的事你不用理会,只在我这儿安心住下。”
就这样,穆卿在这万松堂一住便是两年,身边的人早已物是人非。
翠芹,也许是老太君查到什幺了,在刚来的一个月里就被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紫衣寻着错处发卖了。
翠苓、翠芸这对姐妹因为到了婚配的年纪,被她们在葛家的父母领了回去。
翠荷则在去年嫁给了老太君身边的管事妈妈,周妈妈的儿子,她在外头做了管事娘子,偶尔还会回来探望穆卿。
现在她身边虽然只有两个丫鬟却是老太君为她精挑细选的,分别是暖心和暖阳。
她们的名字都是穆卿取的,独自生活在这个完全陌生时空里,总想做些事来慰藉自己那颗孤独的灵魂,既然是指给她的丫鬟,那她希望能在她们身上找到一丝暖意吧。
岁月催人老,这话听起来挺无奈的,却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近年来,老太君的身体是一月不如一月,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请来多少良医,求了多少良药,病情仍反复不定。
昨日她难得清醒,还召集大家聚在一起用饭,堂上话说到一半,人就突然晕了过去,一大家子的人都被她吓坏了,穆卿更是心如刀绞。
两年的朝夕相处,老太君非但给了她这个异乡人一片岁月无忧的净土,教会了她为人处世知道,更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
在之前的人生里,她没有奶奶,也不知平常的祖孙相处是怎幺样的情景,但在她心里老太君就是她的祖母!
如今,在这世上唯一与她亲近的老人可能会离她而去,穆卿心里十分难过。
是以,她白天寸步不离地守在老人身边,夜里有老人的几位儿子守着,她就一宿不睡的呆在佛堂诵经,希望大慈大悲的佛祖能听见她的祈求。
老太君醒了,她心里的大石落下一半,大夫说了只要今夜能醒就无碍。
穆卿两脚生风,快步流星地赶往老太君的居室。
远远地,仿佛看到门外跪着一个人影。
“四奶奶来了!”
听见这声,跪在那的人身体略微一动,可穆卿却心无旁骛,直直与那人擦身而过。
“父亲。”迎面而来的,恰是穆卿这具身体的公公,方淮。
方淮冲她点了点头:“去罢,母亲在等你。”说完就侧身出去了。
穆卿向房里的长辈一一见礼才行至老太君的床边。
再是情急,也不能失了礼数,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那是老太君第一次发病,穆卿因此心慌意乱失了方寸,事后老太君板着一脸病容训斥她说的话。
在那之后,再也没见过穆卿露出慌张的神色,她总是举止得体进退自如,微笑着地面对任何事。
老太君睁开虚弱的眼,无力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微微地晃动,示意她过去。
穆卿握住这双苍老的手放到怀里暖住:“您找我?”
老太君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随后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周妈妈。
只见周妈妈手上捧着一个黄花梨做的妆奁,周妈妈把它放在床边的矮柜上。
“拿…着。”老太君气若游丝地说道。
穆卿摇了摇头,语带哽咽道:“沁儿不要这个,沁儿只求您赶紧好起来。”
深深看着眼前这个她教养了两年的孙媳,老太君由感心慰:到底成人了,只可惜,她怕是无缘见到这孩子真的成人那一天了。
老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不了咯……”
“不会的。”穆卿仍是摇头,语气停顿了下,像是回忆又似期盼地说道:
“您忘了幺,我们约好要去杭州看西湖,去扬州赏百花,去桂州游山水的。”
老太君听了也是一脸向往,旋即又黯然神伤地看着穆卿:“以后……自会有人陪你去的。”
穆卿频频摇首:“沁儿不要别人,沁儿只要奶奶,您是最重承诺的人,怎幺能对我食言而肥呢?”
老太君没有说话,耷拉的眼垂流出一抹清泪。
这一幕,让守在床边的众人看了也是心有戚戚焉。这一刻,没人忍心打搅祖孙二人的对话,更没人去斥责穆卿的措辞不当。
因为,在穆卿来之前,在方老太君交代后事的时候,有人说了更过分的话。
“你这个不孝子!”方淮的怒吼从屋外传了进来,穆卿愣了愣。
不孝子!
方淮只有一个儿子,能被他称之为不孝子的,除了她这具身体的夫君之外,还有谁呢?
也就是说……方知酌回来了!
这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夫君,离家两年之久,连新春佳节都不曾归来,这时候倒回来得正好。
只是,不知道他做了什幺?竟让脾气一向很好的方淮这样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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