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所谓的‘聚会’来临,丁岚仍处于半茫然的状态。
交往不到三个月,她和赤司……竟然已经提升到见双方家长的地步了?
通过丁父的叙说,丁岚明白这似乎是赤司刻意为之的后果。
在她接到父亲的电话之前,赤司的父亲亲自联系了丁父。
按照丁父的意思,赤司的父亲说了一大堆的废话,话里话外都是赤司和丁岚在一起了,他想要和丁父谈谈两家人之间的关系,便邀请丁父到京都见面谈话。
赤司集团在日本的地位简直就是华尔街于美国——借用一个俗套的说法,赤司家跺跺脚日本便要抖三抖。丁父的主要事业在中国,在日本,丁氏集团毫不起眼,甚至不如叶氏有影响力。这是松本良之‘目光短浅’的原因。
他曾经和赤司征臣有过生意上的交涉。在他的印象中,那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眼里只有利益两个字的商人。因此,他对赤司征臣的儿子毫不感冒。丁氏集团在日本的影响力有限,他不认为赤司家族的人会选择丁岚。
从赤司的父亲赤司征臣的口中得知丁岚和赤司之间的事时,他是真的担心女儿是迫于对方的威压,不得不屈服于对方。赤司征十郎美名在外,勘称全面完美,但丁父却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人的只言片语总共是真相的几分?
所以,才有了那通电话。
至于叶瑞,这货纯粹是来捣乱的。丁父找上他的时候很直白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而叶瑞看着温润却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爽快地就答应来帮忙青梅竹马试探对方。
试探?已经没有必要了。丁岚抿了一口橙汁,再一次看向这个聚会的主人翁——赤司家族的大家长,赤司征臣。
赤司在很多方面都肖似其父。比如说容貌;同样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子以及薄唇。和赤司一样,他似乎习惯板着脸,但许是阅历更广,赤司征臣看起来比赤司还要冷峻。他的身上有着与赤司相同的气息——王者之气。
王碰王,必有一殃。也难怪这对父子的关系如此微妙。
聚会地点是京都一家知名的私人西餐厅。
许是为了彰显身份,赤司征臣在他们都入席后才出现。在一番挑不出毛病的相互问候后,他便宣布开席了。秉着食不语的餐桌规则,没有人说话。因此,她并还没有在真正的意义上与赤司征臣说上话。
但丁岚感觉得到,赤司征臣犀利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她——还有分别坐在她左右两侧的赤司与叶瑞。
叶瑞倒是没有被赤司征臣的目光洗礼影响到他的胃口,他优雅地将放置在他面前的每一道菜完完全全地扫入腹中。
至于赤司,今日,他显得非常沉默。而对于这点,丁岚并不意外。
在赤司征臣的面前,赤司不是十面完美的赤司征十郎。
这个男人对赤司严厉乃至苛刻,当周围人对赤司赞不绝口的时候,唯有他一直提醒赤司,告诉他你还不够好。而偏偏……他是赤司至亲的人,赤司最渴望的也是他的认可。
赤司征臣是赤司最大的心魔。
这样的赤司,丁岚感到一丝细微的心疼。然而这是一个他无法避免,不能躲开的坑;这个坑他必须堂堂正正地走过,否则,这将是他一辈子的枷锁。
在主菜与甜点之间,丁岚目不斜视地与坐在她对面的母亲对视,桌下,她悄悄地,坚定地握着赤司的手。
少年没有看向她,但丁岚感觉到,当她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随之,他慢慢地收紧了他的手。他的手劲比她大多了,可是丁岚却感受不到赤司平日里超越年龄的淡然与自信。
的确,赤司的内心远不像他表面上那样平静。那日经过深思熟虑,他把她带回家。司机是父亲的眼线,他做的任何事都瞒不过父亲。他相信,父亲会明白他的意思。
看清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这个数字会因人而异,但他在人性方面得天独厚,于他,一眼就够了。
如她所说,只需要一眼,他就能看穿一切伪装之下的美与丑。
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古老的荣誉之心。不比许多同龄人的做作,丁岚从来不羞于承认她的不足之处,也从不试图蒙混过去。她总是以平和的心态面对自己的弱点,并且一点一点地努力改进。
尊严啊。她融会贯通了‘尊严’的意思。
她的强大从来不在于她的成就,而是她的心态。万千娇宠并没有屏蔽她的心眼,反而造就她无可懈击败的内心。
待所有人放下餐具后,场面都陷入了沉默。
这一刻,终于来了。
赤司征臣轻叩桌子,缓缓说道:
“我不喜欢绕圈子。丁先生,你认为你的女儿和征十郎合适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赤司桑比我清楚。还得多亏赤司桑,我才知道小岚交了男朋友呢。”丁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面色冰冷,目光沉沉。
“的确。”赤司征臣点头。“我觉得,他们不合适。”
气氛拔剑弩张!
赤司握紧了拳头,而丁岚安抚地抓着他的手。丁母脸色变了变,担忧地看着丁岚。丁阳低着头,放在桌上的拳头指关节几乎发白。叶瑞望着赤司征臣,面色如常。
“令嫒很优秀,但以她的性格,日后与征十郎必然会有许多摩擦。征十郎性格刚硬,令嫒也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两个同样顽固的人撞在一起,必然会起冲突。再浓厚的感情,随着争吵也会日渐消耗。他们现在处于热恋期,自然不会觉得,我们作为父母的,总会想得远一些。我欣赏令嫒,但她不适合征十郎。”说着,赤司征臣看向了叶瑞,道:“今日你带了这位年轻人来,想来是和我有相同的顾虑。”
虽然他携带叶瑞前来的目的不单纯,也的确是为了膈应赤司父子,但丁父还是忍不住要暴跳如雷。
荒谬!荒谬至极!就因为他不主张把他的女儿养成只会依附男人的菟丝花,赤司征臣竟然嫌弃他的女儿!?
他刚要张口怒斥对方,叶瑞却笑着打岔。
“赤司桑,能否容我概括一下?简单的说,您想为儿子找的媳妇应该是以夫为纲,事事顺从丈夫,性子软绵的菟丝花?”
温雅的青年,吐出的话句句犀利。
赤司征臣瞟了叶瑞一眼。“你的用词我不予评价,总体意思上不错。”他的面色极为淡然,没有半点羞恼或者心虚。
“但我觉得,您的儿子似乎不喜欢那样的类型啊。”叶瑞摇摇头。
“爱情不等同于婚姻,也无法成为支撑婚姻的支柱。你喜欢上的人不一定是适合你的终生伴侣。结婚讲究的是双方契合,一柔一刚,性格互补。更何况征十郎与丁小姐年纪尚轻,年少的冲动最是靠不住。”
“请原谅我的无礼。首先,必须感谢赤司桑的认可,但有些事情,我希望能与您澄清一下。”丁岚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剑,割破了凝固的空气。“我同意爱情不等同于婚姻,但婚姻并不是您说的‘双方契合,一柔一刚,性格互补’。人性难定,这世界上没有真正永恒完美的‘契合’。一切都要靠两个人相互迁就,彼此包容,用心经营。”
丁岚的话刚落,全场肃静。
“另外,我不否认我经常和征起冲突,但比起‘消耗’,这些争吵坚定了我们对彼此的观念与想法。在这些争吵中,我们都在学着迁就对方。我不知道有什幺能比一个人愿意为你改变,愿意迁就你更能证明这就是你要携手走下去的人。如果争吵是消耗感情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两个人无法相互包容。”
“最后……赤司桑,我想问您:一个无爱的婚姻,真的会持久吗?”
赤司征臣的眼睛明明灭灭的,神色灰暗不清。他看着丁岚的眼神极为复杂,像是怒火中包含了许多其他的情绪,如讶异,如深思,如……释然。
丁父与丁母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要说他们的女儿不知者无畏吗?她所顶撞的人可是赤司征臣呐!
“父亲。”沉默许久的赤司忽然唤了赤司征臣。父子相互对望,他轻缓而坚定地说道:“她所说的,便是我的想法。抱歉,我们失陪一下。”
说完,他拉着丁岚,离开了包厢。
丁父刚想要站起来,赤司征臣却说话了。
“丁先生,请留步。”随着赤司与丁岚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赤司征臣收回了目光。“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
***
“父亲是一个顽固的人。”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赤司对丁岚说道。
“看得出。”丁岚点头。“但他动摇了,不是吗?”
“你知道什幺?”
“我只是在猜测。”丁岚望着天上的繁星。“你父亲很爱你母亲吧?”
“在我五岁之前,他们很恩爱。”
与她猜测的一样啊。
“抱歉,勾起你不好的记忆。”
“无碍。你继续说。”
“或许……赤司桑从我们的身上看到了他和你母亲的影子吧。”
年少的赤司征臣遇见了一个性子刚烈的少女,两人从相恋到结婚,而后有了赤司。在儿子的教导上,赤司征臣坚持要往全面完美的方向培养他的儿子,而赤司的母亲,冠以了丈夫姓氏的赤司诗织,却更倾向于平衡儿子的教育与他作为一个孩童,一个个体的个人时间。
两人的性子都不允许他们让步,于是他们在儿子教育的问题上不断争吵,以致感情破裂。赤司诗织与丈夫离了心,最终郁郁而终。
妻子死后,赤司征臣只剩下他们的儿子。他想给赤司最好的一切,为了避免赤司的婚姻与他一样,便想让赤司娶一个性子柔和的女人。
赤司征臣,或许不太会表达他的爱。
赤司停在行人路道上,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道:“我们不会和他们一样。”
“或许会有些困难……但,就算前方满路荆棘,还是要你啊。”丁岚笑着拥抱赤司,像是踌躇满志的冒险家。
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英语课上,她那灼人眼目的飞扬自信。
他握着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说道:“不会退缩。”
“嗯,不退缩。”
无需再说什幺,赤司慢慢移至她的面前,吻住了她。
(下章收尾,另有重要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