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叔 扶摇直上(完)

“元瑾真君,”有小道童上前来,低眉敛目地回禀,“昭颜真君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自若怀峰遭遇邪魔入侵,明华以身殉道,唯一弟子逐出玄教;而守静峰峰主昭颜则自封若怀、守静两峰,修补禁制阵法启动后造成的漏洞。

百年前灵清界南海成发生过一阵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影响范围之大,惊动各大门派的警醒阵法,离南海稍微近一些的,甚至整个山头都震颤摇晃了起来。

但是并未能察觉究竟是何种灵力元,又为何波动。

而玄教第五重天,也发生不小的骚动。

守静若怀相接处的碧潭忽而耀起炫目明光,原本镇守在此的昭颜真人陷入昏迷,水灵力不断飞速流逝——就在旁人认为她将要力竭而亡时,大九流光剑再次嗡嗡铿鸣飞出,炸开万千飞火流星,莹白光晕气吞长霄。

纵然她修为高深,武技无双,也不可能撑起如此庞大的灵力阵。万钧力道隔绝一切试图的靠近,在那方小小天地不断激增,呼啸,盘旋,最后一阵尖锐破空长吟。无人能知晓究竟发生了什幺,待到那刺目明光散去,碧潭又已是一片静寂祥和。

而自那以后,昭颜真人净化魔息,修补阵法的步伐再一次慢了下来。

其实若只她一人,已经是极度勉强。消耗极大,本就常需要打坐静修恢复体力,自那昏迷之后,情况更甚。能担起玄教第五重天的一峰之主,真元自然深厚,本应无须再睡眠。而她景况,现已经枯竭到如斯地步。

但元瑾真君似乎默认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并未采取什幺举动。

小道童心中纠结挣扎几许,终于还是嗫嚅着开口,“……真君,如再这般下去,昭颜真君怕不是、怕不是要……”

“身死道灭”几个字如山岳压在胸口,于舌尖上滚了又滚,终是不忍说出来。

“童儿,这不是你可以妄言的。”元瑾眉尖轩动,语调清冷中更兼无欲无情。

主峰凤鸣高耸凌然,此时从他面前大开的窗朝外望去,天光云影荡涤开一片高远幽然,映得那长身玉立的真君更是如玉雕也似的难以靠近。

“那又如何……我教折损了阵法大师,当年第四重天的动荡也因她而起,这等的祸端,赔上她所有修为来填补,怕还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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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睡了多久?

恍恍然地睁开眼,繁星满天,碧潭幽幽。连虫鸣都分外寂寥遥远。

唯有大九流光剑仍盘旋在阵法上方,为她护法。

昭颜怔怔地擡起手,举到眼前端详着。冰白,几乎将近透明而沁出幽蓝。气息衰弱,不一会儿又觉得身上极度的疲乏。

好累啊,几近力竭。自从百年前那回莫名的灵力波动后,她就越发容易疲倦,打坐都不管用,只想沉睡过去。

安静地蜷缩在阵眼中,勉力维持净化阵诀的运行。美眸再次放空,望向大九流光剑。

那是多久以前呢,曾经有人也伴随身旁为她护法。他曾从碧潭中破水而出,愣怔怔地看着她凝白身躯;也曾助她激发太仪真诀,最后于星光下缠绵缱绻不休。

是谁……

“冰河……”她喃喃,他现在怎幺样了,去了哪里,现今可还好?那一次灵力波动,可是因为他幺?

虽然隔着那幺遥远的距离,那瞬间她就感觉一定是他——一时间胸肺如堵,真气逆行,真想冲破一切去寻他,他可还好?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灵力暴动了,整个碧潭水似被倒卷而起,合着水灵真气直冲云霄,像是遥遥与他应和。

那幺,冰河,你听见了吗?

她看着夜空,忽而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好累啊,也那幺疲倦,躺在阵眼里也只感觉全身的真元在一点点流逝。和她日益衰竭的生命力一样。

她还能再见到他一面吗?

回想着那双澄澈又炽热的眼睛,总爱追随她的影像,将她从久远的泥淖拉出来,又温柔地与她共赴三丈软红尘……

昭颜突然觉得脸颊有些烫,羞赧地偏过头任那青丝掩起。心中一酸,自己现在定是容颜憔悴损,不复以往的如玉珠光了。

就在这样醒醒梦梦,似幻似真的蒙昧中,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昭颜只觉得气息越来越微弱,连阵诀都几乎无法维持了。

不行……太多事情因她而起,若未能荡涤殆尽,修补好教中阵法,指不定他们还会继续找上冰河麻烦。

强撑着起身掐动法诀,忍着胸口阵阵上涌的血腥味儿,昭颜再次喝令大九流光剑镇守四方,念动太仪真诀。

灵力飞速流逝,她宛若风中细柳摇摆,几乎要扛不住这样的消耗。

大地突然又传来阵阵轰隆声响,似惊雷于地底狂震。她睁开眼,但见天地间乍然变色,缥缈云层尽数被狂风撕裂,绞碎,隐隐有雷光于后闪现。

是有谁要飞升了吗?

云层继续扭曲涡旋,夹着雷光朝玄教十二峰迫来。所到之处山岳如裂,树石草坡亦被层层掀飞,摧枯拉朽似的凌空冲起,螺旋环绕,遮蔽了大半天穹。

遥远低沉的呜鸣,无端激起心中隐隐的恐惧。昭颜玉容煞白,却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只得愣愣地看着山峰突然猛烈摇荡,断木乱石接连不断地冲泄撞落,激得浪涛喷涌。

她看见狂风鼓舞,飞沙走石,天地间一片昏暗,教中各峰阵诀纷纷开启,峰主,真君们亦试图布阵,企图抵抗这来历不明的轰击。

但那滚滚如雷的摇动声与奇异呜呜声交相应和,并未因此停下。那怪云越来越低,雷光更盛,清虚,翠微两峰防护阵诀应声而迸,再也抵挡不住。峰体连连绽裂无数深缝,连连朝下塌陷。

她会死掉的吧。

昭颜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已经无力去做些什幺,只是可惜未能再见他一面。

塌了,陷了,落了。和她的心一样。

连凤鸣峰都碎裂了,下一刻,就是若怀和守静了罢。

然而那呜鸣声渐渐低微下来,只雷光仍耀目。无数道火浪流星似的划过苍穹,云层后飞出一只大鹏,巨翼遮天蔽日,尖啸着俯冲而下。电光随大鹏一路洒落赤炎火海,烧成霞光冲天。

一切都将要毁灭。

然而什幺都没有发生。霞光扭舞涣散,在碧潭周围团簇,隔绝一切的窥视。

“师叔,我来接你了。”

仿似在梦中。昭颜睫毛抖了又抖,哆嗦着想要把眼睛睁得更大,然而眼前景象被泪水冲散,零碎。

鹏鸟背上跃下一人,熟悉的手轻轻扶着她,揽入怀中。珍而重之。

“冰……冰河,”她仰起面,妙目晶晶闪亮。他看了她这幺多次,终于这回是她主动将他影像印凝在眼,“是你啊,冰河……”

“昭颜,是我,”他心中大恸,原本万千话语尽数梗在喉中。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变得很强,想告诉她,他在南海的奇遇。他强行吸纳龙鲸灵珠时,寸寸经脉断裂了又聚合,聚合了又断裂,整个人都在煎熬。

混沌虚空中,意识缥缈。他想到了她。

也许她真的是他的心魔吧。但他不想跨越,不想遗忘,不想战胜。他想的,唯有再见她,和她一起,怎样都好。

她怎幺会是他的心魔,她是他的道啊。大道三千,他选的就是她,有何不可。

顿悟如万木争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她是他的道,龙鲸是他的鲲,他要驾着鲲鱼穿过茫茫海域,迎风化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回到这里接她。

可是什幺都说不出,整个人都在颤抖,只紧紧笼着她,嗅着她的气息,再一次吻上她柔软唇角。

“是我啊,是冰河,我回来接你了,昭颜。”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抱着自己跃上大鹏,抟上云霄。心中悲喜交加。

她看见霞光万丈,山峰凝成小小的黑点,云霄中,冰河凝视着自己,无尽温柔和喜悦。

“好,我和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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