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顾嫣再次跨进教室,发现沈心怡用的那张桌子已经空了。上课的时候,班主任也只是以“转学”将她的离开潦草交代。
她听见背后一大片唏嘘声,也知道此时身上必定黏着某些质疑的目光。
沈心怡的离开可以说是大快人心,然而顾嫣也因此,成了同学口中强权逆天的存在。为了避免惹祸上身,大家都选择对她敬而远之。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早就习惯独来独往,也正好省了应付曲意逢迎的功夫。
宁市即将入夏,近来雨水逐渐增多,也免不了划破夜空的闪电以及接踵而至的惊雷。
这天夜里气压低,空气中仿佛笼着一张无形的网,把人罩得透不过气。
顾仰川从睡梦中转醒,长臂捞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仰头喝了小半杯,就见房门轻轻开了道小缝,穿着睡裙的女孩袅袅出现在门边。
“小叔叔,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睡?”本来她想说的是可不可以跟你睡,但仔细想想似乎有别种意味暗含其中。
顾仰川双指按上太阳穴,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已经快要十八岁,再也不能这样随意跑来跟他——一个身心健康的成年男子同床共枕?
但他知道他们家小孩从小害怕打雷,这个时候要是赶她回去,不知道该怎幺躲在被子里哭。
顾仰川最终投降:“过来吧。”
女孩抱着自己的枕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屏息钻了进去。
“……睡过去一点,太热。”
男人硬邦邦的声音响在耳边,顾嫣依言躺远了一点。
屋子里没人再说话,只剩时起时落的雷声隆隆作响,衬得周围越发寂静。但这样的寂静刚刚好,既不让人尴尬,也不让人心慌。
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似乎昭示着他已陷入睡眠,可顾嫣却怎幺也睡不着,怕吵到他又不敢翻身,不知不觉思绪飘远了去。
八年前,是她被顾氏夫妇从孤儿院领养的第三年。与今夜无异的雷雨夜,她养父母的葬礼刚刚结束。
养父母死于接她放学回家路上的一场车祸,因此祖母表面上维持着一副长辈关切面孔,心里却将顾氏夫妇的死归罪于她身上,在她临时住在老宅的半个月里,一句冷暖都未曾过问。
因为葬礼,她在祖母家见到了很多平时难得一见的亲戚,包括顾仰川,她名义上的小叔叔。
外面打雷下雨,才十岁的她害怕得很,以为天都要塌下来。是了,养父母意外去世,可不是天塌下来幺?以她祖母对她的成见,好不容易逃离的孤儿院生活,怕是很快要再见了吧。
她胆战心惊地下楼,踩得老旧的橡木楼梯吱呀作响。希望能找到个人陪陪自己,哪怕是睡在地下室的佣人也好。
却在正厅杏色的灯光下看见睡醒来找水喝的他。
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出身豪门的翩翩少爷,远赴重洋留学归来的才子,长身玉立在精雕玉琢的大吊灯下,像是从民国画里走出来的公子哥。
他正循声望向她,见她一脸惊恐,面部表情都放温和了一些,让她错觉那双明眸中藏了星星。
“害怕打雷?”
那声音水浸了似的清润,她卸下防备,老老实实点头。
“那就睡在这。”他拍拍身旁的空沙发,让她过来躺下。
他的外套又长又大,将小小的她整个裹住。衣服上沾着须后水清冽的味道,后来成了她对“安心”这个词的一种认知。
那时她露着一双怯怯的眼睛瞧着他,害怕他走掉。许是猜到她所想,他笑了笑,摸摸她的小脑袋,擡了擡手里的书,“睡吧,我不走,在这陪你。”
那一夜,梦里都是沙沙翻书声,外面滚滚惊雷,她已然忘却。
后来的事情,一如她所预料,祖母召集了家中老小,商量着如何既能把她送回孤儿院又能保住顾家兼济天下的名声。
她失手打翻了挡着她的花瓶,瓷片碎了一地。她看见祖母怨恨的眼神是如何剜着她,也看见小叔叔是如何在她凄惶的目光里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已经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种慈善手段,连她最崇拜敬仰的人都在想着如何把自己这个累赘送走。
她是那样的绝望,以至于忘记身后就是楼梯……而他却精准地在她身子后仰的前一秒将她截住。
他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抱起,重新走回屋里,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胸膛,不用害怕,不用去理旁的那些目光。
刚才,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抓不住她……万幸,她还完完整整在他怀里,清新漂亮。
“把她给我,我来养。”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全世界从洋娃娃和公主裙,变成了他。
良久,她轻轻出声问:“小叔叔,你睡着了吗?”
他调了个头面朝她:“今年生日,想好怎幺过了没?”
黑暗中,女孩的嘴角弯了弯,笑容满的溢出来。原来他真的记得。
“嗯,想好了。”
一夜好觉,醒来的时候天边早已大白。然而下一秒,顾仰川只想把身旁还安静睡着的女孩扔出去。
怎幺会有女孩子睡相差成这样?踢被子就算了,睡裙居然全部跑到腰上!
不敢多看一眼,他扯过被子一铺,将那乍泄春光遮了个干脆。
殊不知身后,女孩听着消失在浴室的脚步声,悄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