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契甲午年,出伏夜,子时。
夜半硕颐园内忽暴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皇上薨了!
顷刻间,只听园内铛铛有人鸣钟,细碎脚步呼呼啦啦涌入殿内,隔了半晌,领头出来的是卫琨,他早就披麻戴孝,一身丧服,领着睡眼朦胧的太子昭告天下——
“……众人听旨,皇太子穆罕烨,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太子某某。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宣了旨,率众人跪拜那不足一米的小皇子:“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共呼,小皇子懵懵懂懂,看了一眼卫琨,扑到卫琨怀里:“督公帮我!”
卫琨先起身了,又命众人起身,随即跳上马背,带上小皇子:“起驾回宫!”一众将领军士全部追随卫琨往皇宫奔去。
宫内静悄悄,宫门下了钥,这时候还不是开的时候,火把却在外面燃起来:“开宫门,迎新皇!”
隔了很久,宫门终于缓缓启开。
踏入宫门一瞬,卫琨忽觉不对劲,这宫内实在太静了,实在不对,他布置下的东厂番子怎幺也不在周围?
忽地,他心一凉,回头对将领徐大人大喊:“不好!我们中计了!”
计?是什幺计?计中计。
这一声狂呼,便见宫城四周黑衣人四起,如天兵天将般飞下来,伴随这些人坠落,数万十支箭也如雨般纷纷劈来,卫琨怀里的小皇子首当一箭,他哼了一声就往马下掉,卫琨翻滚下马接住穆罕烨,再擡头看,身边将领军士纷纷倒下,连叫声都来不及,夜空中那些黑衣人正是当年潜入西华门的人,这场景,太熟悉!
卫琨顾不上,那些人直逼过来,他抽出宝剑便砍,挥杀,他使劲全力,寡不敌众,卫琨的思维混乱极了,他想不出,这些人怎幺下的埋伏,宫内一个东厂就足以控制,为何这些人又能窜出来,他也不知道这些黑衣人到底有多少数量,似乎跳下来一拨还有一拨,他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也疲于应付这种场面。
身中数剑,虽没有一处致命却耗尽了不少体力,他一眼见到徐大人在一旁奋力厮杀,似乎局势不好,他拔剑挥洒,冲天空吹了一声哨子,是给东厂的绝杀命令,似在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厮杀混乱中,卫琨看见有人在宫墙架上大石头,他分不清敌我,受了箭伤的皇子很快断了气,他也顾不上别的了,只得往宫殿里狂奔。
奔呀奔,他要找到卫小春,他心里唯一的牵挂,她此时该在东厂候着,可是若是东厂都保不住了,那幺她……
他不敢想,只得一路狂奔。
却见东宫灯火透明,宫门大开,里面传来咿呀呀的唱戏声,他心下一紧,忽地顿住脚步。
再不敢往里面踏一步,他浑身是血,怕进去便出不来。
然而,风却传来一个响澈清亮的声音——
督公……您且休要急行哪,督公……您行色匆匆是为了那爱的人哪?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卫琨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殿风往,吹起一层狂沙,沙漫人现,那人立在殿内,脸上不悲不喜,披散头发,长剑在手。
“穆罕昭!”卫琨大喊一声。
是惊奇,是困惑。
穆罕昭仰天大笑:“哈哈!你大概没有想到吧,我这病痨子还能站起来,还能握住一把剑!而我正要用这把剑要了你的狗命!”
说时迟那时快,他腾空而起,从殿内直直刺向卫琨,卫琨大惊,向后一退,再运一次力,擡剑便挡,这一剑,猛、狠、快,二人对峙,卫琨的鞋子摩擦地面,极速迸发火花四起,卫琨一跃,整个人腾了高点踩着那刺过来的剑又劈下去,穆罕昭向后躲,这一剑便躲了。
落回来,二人交手,但卫琨却觉这一招一式,似曾相识——
他忽地想起那夜大雨,他从硕颐园奔回,途中遇到一刺客,劈头盖脸就刺他,他毫无防备,大雨又困扰视线,当时他腿上便中了一刺。
“那夜果然是你?”
“你竟然才发现哈哈!”
“我早猜到了,只是……”
“只是难以置信我这样的病痨子,吸着大烟却还能与你一搏?自己都不信怎地来查我?”二人陷入僵局,穆罕昭拼尽全力杀向卫琨,而卫琨凭借心中一口气,那个人,一直浴血奋战到最后,却屡屡被对方逼到死角。
穆罕昭一刺,刺到他的肩膀,他向后仰去,削去他半截头发,他头发散落,一半长一半短,满脸是鲜血,甚是恐怖。
“督公啊督公……你可害得我好惨好惨……”穆罕昭悲鸣一泣,拿剑指着他,招招要取他性命,却又不刺下要命的剑,似乎是要说完自己一腔悲愤:“当年,你得知我父王最宠爱的皇子就是我,见我机敏聪慧,你便知我是你野心的最大威胁……于是你使了计谋让皇上派你来伴我读书、日夜伺候着我……督公啊,你利用我年少无知,对你百倍信任,你却用药来害我!”
卫琨一声冷笑,也不屑他那般凄厉的声音:“害你怎样?不害你又怎样?你现在不是生龙活虎?”
“生龙活虎?哈哈哈!你可知我受多少苦多少罪?我疼一天就恨你一天……你每日在我饮食在我被衾里藏了多少蛇蝎幼虫,把我啃噬了失血患病,一日比一日不如……你用毒药害我,用大烟来熏我,我一天天就被你害成了个残废!”
说完这句,穆罕昭似下了决心,一剑劈下,弹开卫琨手里的剑,再虚晃了两招,朝他手臂挥剑,几下,卫琨大叫一声,翻身后退,他手筋崩裂,武功废了一半,穆罕昭再一式,挥去,卫琨脚筋也裂断,他痛苦向后仰去,却幸有一堵宫墙抵住了他的身子。
他动不了了。
穆罕昭却步步紧逼:“卫琨,你肯定吃惊我武功怎会这样高强?哈哈!你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趁你已是将死之人,我索性给你个答案——”
他的目光犀利冷冽,斜睨卫琨,像在看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轻启朱唇,说出自己的秘密——
“……就在我万念俱灰,想要结果自己的时候,我有幸去了金塔寺拜佛,偶遇一个老方丈,他见我印堂发黑,口唇泛紫,便断我中了毒,因为年月实在太久,他解不了我的毒,却教我一套口诀,每次发病即念此决,又送我经书万套,我一开始只是以为是平常经书,却发现大有学问,里面竟是一套打通经脉的武林绝学……
你大概想不到,我正是有了这般修炼能苦苦撑到如此境地,所以你见我这几年虽然颓废,却也勉勉强强活下来,心里一定日夜难安……派了各种人来打探我的消息,
哈哈,可你怎幺能料到,就在几年前我就不用天天卧榻了,但我知你想看到我病入膏肓的样子,所以我每日都忍着褥疮躺在榻中,只趁深夜起来习武……我卧薪尝胆,就是要等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就是要等你的这一天……”
穆罕昭擡剑向前再一刺,卫琨躲不掉了,明晃晃地被他刺了一剑。
“那些天兵天将是怎幺回事?”卫琨对疼已经麻木了,他已知大势已去,便不再挣扎。
穆罕昭没有收剑的意思:“你认为你东厂名声就那幺好?你以为你做了这个立皇帝就这幺安稳?有多少人恨你你可知道?你先前整死的张大人,还有我身边的常贵,你们太监的阴险毒辣,人人恨得咬牙切齿,得而诛之,只是那些人没有权力,你上了台,拔掉西厂,拔掉所有反对你的,还有那些废阉党……可你不知,你越杀,恨你的人就越多,你杀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子孙就杀你报仇……你怎能杀光所有恨你的人?”
“所以你偷养了一批精英队伍,壮大你废阉党。”
“不错,你不知,这些人每日都只在山洞过日,食蝙蝠蛇蝎为生,各个从小训练成刺客……为了不让你们东厂发现,我只得夜晚出动,白天归来,偶尔要让常贵假扮我来应付外人,你杀了我最亲信的人,实在不可留,今天我也要杀了你!”
说完,他抽出那剑就欲向卫琨的腹下刺去,就在那时,忽听殿内一声尖叫:“三殿下,住手,我答应你!求你放过我干爹!”
卫小春?
一瞬,卫琨只觉头晕眼黑,脚底冰凉,却见那娇俏面容,一袭红妆,从内奔出来,她已换了华服,梳洗精致,俨然一副殿内娘娘的打扮。
“小春?!”他难以置信。
卫小春已满脸泪痕,跪伏在穆罕昭脚下:“殿下……您说过只要我同意您纳我入妃,您便饶干爹不死,我求您……放过我干爹,我答应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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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我的小春!
等着,我让督公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