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连着七日星瑶都窝在鹿松阁里认真读书学习,通宵达旦地研究《昭鉴录》《九州通史》《圣帝大训》等有关朝政管理或是九州各国历朝历史的书籍。因为朝中大臣上奏的那些折子都是呈给慕岐玥批阅,她倒是省出了许多时间来提升一下自己,也算是韬光养晦。
每日例行早朝时,星瑶也尽量积极发表见解和看法,加上柯让的把薪助火,一些老臣子也开始对星瑶改观,虽然通常这时星瑶能很强烈地能感受到来自右侧某人寒冷的目光。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一副十分依顺和听从摄政王的模样,其中少不了拿手招数——溜须拍马。还顺便每日花式夸赞他手下的兵部尚书于飞豹,那于飞豹本就是个自视甚高之人,被星瑶每日这幺当众吹捧,便越来越飘飘然不把星瑶放在眼里。
今日她依然是在早朝完之后直奔鹿松阁,庆鸾拦都拦不住。
“陛下,再这样子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庆鸾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粥放在书案边,眼看着星瑶消瘦了不少,眼下还乌青了一圈。
星瑶连头也不擡,一心只扑在书海里,随意敷衍道:“嗯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庆鸾拿她没办法,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就默默退了下去。
星瑶皱着眉对着《元德折录》冥思苦想一道难题。元德是先女帝在时的年号,《元德折录》里收录了其在位期间颇具政治价值的折奏批阅,这处事之间体现的为政与为帝之道是非常具有参考意义的。星瑶此时就对着元德女帝对于民间农田征收改革的批阅不解其意。
“为什幺是这样子而不是……”星瑶正苦着脸,抓破脑袋想不通时,有人舀了一勺莲子粥伸到她嘴边。
星瑶思绪一下被打断,不由地怒嗔道:“庆鸾,我都说了……”话才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因为她擡起头看到这个舀粥给她喝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岐玥。
“你、你怎幺会在这?”星瑶一看他就莫名犯怂。
“先喝粥。”他的语气还是那幺冷冰冰的。
星瑶撇撇嘴,心里腹诽着,也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幺药突然这样关心我,不会刚刚趁我不注意往粥下药了吧。星瑶那在碗里打转的狐疑眼神自然是没逃过岐玥的眼睛,他把那勺送入自己嘴里,然后没等星瑶注意就强按住了她的头蛮横的吻上去,渡了一半过去,自己吞了一半。
星瑶一时不备就吞了下去,然后才反应过来蹭地站起推开他,气得满屋子打转。
“呸!呸!呸!你这个人讲不讲公众卫生啊!”星瑶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岐玥,一边拼命擦自己的嘴,还准备要抠出刚刚被喂下去的东西。
慕岐玥冷冷地看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幽幽道:“要幺你自己吃,要幺本王就像刚刚那样一口一口喂你吃。”
星瑶正抠舌头要催吐,一听这话风也似地冲过去,夺过慕岐玥手里的碗呼啦呼啦几口就把碗里的粥吃个底朝天。
“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星瑶把碗往桌上一放,直视着他的眼睛下逐客令。
慕岐玥扫了桌上的那一堆书,又看着她,星瑶被他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慕岐玥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见他一步一步逼近,星瑶一步一步后退至书案再无路可退,他迫上前来,星瑶只能腰部抵着桌子往后缩。
“你就那幺想当这个皇帝?”他冷不丁地开口问。
星瑶冷笑了一声,反问道:“这句话不是该问王爷你自己吗?”
“这个位置原本就是本王的,也是你和你的父君欠本王的。”他双手撑着桌沿将星瑶圈在中间,脸越迫越近,直至星瑶可以感觉他的鼻息,他低沉的嗓音哑然道,“是你们把本王害到一无所有,本王只不过要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星瑶张口想反驳什幺却发现怎幺也发不出声,她想起了他的父亲韩景之六年前在那个鸿门宴上震惊绝望的表情,想起了岐玥亲眼看着他父亲吊死在阳翁宫房梁上时那悲伤至麻木的空洞眼神,星瑶痛苦地闭起了眼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她艰难开口道:“如果我说,当时我和我父亲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你相信吗”
这话连星瑶自己都觉得很难说服人相信。
慕岐玥轻笑了一声,笑中是尽是讽刺。他顿了顿,声音竟然软了下来,不再高高在上,甚至带着一点期待与乞求问:“还继续像以前那样乖乖听我的话好幺?”
星瑶只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她冷声道:“怎幺乖?像条狗一样跪在你面前摇尾乞怜?还是等着被你逼着喝下毒药,哦不,是我自愿喝的,对,就是这样乖乖等着你要我性命是幺?”
“你不必这样咄咄逼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只要你自愿放弃这个位置,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你依然,是我的瑶儿……”
“哈哈哈!!”星瑶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是笑自己以前傻还是笑现在的岐玥天真,“没有想要我的命?那‘一日醉’的滋味我还记得呢,你不知那个药喝下去有多痛,得痛足一日才会死去,可是我还是为了你在登基的前一晚喝了,那个肯为了你放弃一切的瑶儿已经死了!”
星瑶说道最后几乎是哽咽地吼出声,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往外流,但是她依然倔强地瞪着眼不肯示弱,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过去六年的每一天我都在赎原本就不属于我的‘罪’,慕岐玥,我真的不欠你什幺,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这次我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命运。”
慕岐玥的目光冷了下来,他放开星瑶站直了身,高大的身形无形之中给星瑶造成强烈的压迫感,他的语气由软转硬道:“所以你是要继续和那老狐狸一起与本王为敌?”
“是本帝要与你为敌!”星瑶盯着他透着隐隐杀气的双眼毫不畏惧。
“你会后悔的,今日以后本王绝不手软。”
“彼此彼此。”
慕岐玥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在一只脚跨出鹿松阁的大门时,他身形顿了顿,身体笼罩在一半阴影一半光明之中,背对星瑶看不清表情,他涩涩开口再问道:“如果本王说那日给你喝的不是‘一日醉’,你相信幺?”
星瑶默不作声,但已然无言告知了答案。
“其实我们都一样。”
只留下了最后这句话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光里。
慕岐玥一离去,星瑶身体就软了下去,强撑着坐到了椅子上。看着虚无的前方,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像是要把所有对于慕岐玥的不管是爱是恨是怨的感情一齐发泄出来。
慕岐玥永远不知道从前的星瑶有多爱他。
可是那也永远只是从前了。
天气变化猝不及防,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便黑云密布低低地压着,阴沉得有些可怕。但是有些人在这种天气里还有闲情逸致在亭子里饮茶弹琴——正在抚琴的柯让,一口口灌着闷茶的星瑶,庆鸾站在星瑶身后环剑在胸前。
星瑶把上午在鹿松阁与慕岐玥对峙的事告诉了柯让,琴声戛然而止,柯让将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不住地摇头,恨铁不成钢道:“这慕岐玥一向吃软不吃硬,你怎幺这样惹他。”
“他……提到了我父亲。”星瑶又灌下了一杯茶,事后她也很后悔,在这种时候去向他挑衅发起挑战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们现在最宜按兵不动,你这样直接下战书,他必定会加强监视。而且这小子从来说一不二,他说要让你后悔……”柯让不禁打了个寒颤,开始用一根手指胡乱拨动琴弦,“你可莫要连累了我!”
星瑶差点一口茶没喷柯让脸上,白了一眼这个不讲义气的师傅,没好气道:“我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幺,师傅怕被他卖去兔子馆不成?”
柯让还是摆出一副厚脸皮的模样,玩笑道:“我怕甚幺,凭着为师的姿色还不让凤安城的男男女女都争破了头。”
星瑶终于被逗乐噗嗤笑出了声,正想骂他自恋,柯让倒是先话锋一转,擡起眼帘问道:“那林奕……你攻得如何了?”
星瑶的笑脸瞬间凝固,继而垮了下来——为什幺一个两个的都这幺让人不省心。
柯让看她这幅神情就猜到了十之八九,憋着笑问:“那小子是不从还是怎的?”
星瑶挫败地趴在石桌上,闷闷道:“其实一开始就不该招他入宫,将自由的鸟儿装进这个笼只不过是招来恨罢了,当初也许直接召他商议会不会……”
柯让摇摇头,反驳道:“若是不招他入宫,你怕是连御天军的边都摸不上,但现在你至少已经有了谈判的条件不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星瑶立马坐直了身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欢喜道:“我怎幺没想到呢!师傅我真是……真是真是太太太爱您了!”
星瑶尖叫着一溜小跑至柯让身边在他的脸颊上重重地留下一个吻。
柯让愣了愣,正抄起扇子要敲她脑袋,星瑶就已经拉着庆鸾跑走,一边跑一边喊着:“摆驾凉兴阁!”
望着星瑶那娇俏可爱的的模样,柯让失神地伸手摸了摸脸颊上的红唇印,那张时刻精明的脸上第一次泛起了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