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麒在听到宫人们慌张地尖叫,逃窜,高喊“福王爷闯入宫里啦”,惊慌以后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终于到了这一步”的解脱感。作为这宫里默默生存了十五年的落魄皇子,陈宇麒并不能说清自己对这皇宫有些什幺感情,怨也有,爱也有,也不想像那些史书里的英雄那样为了这已到末路的王朝负隅顽抗,最终博得一个忠心爱国的空名头。他只是默默地寻来自己因为母妃难产而有些痴傻的弟弟,给他一块冬瓜糖,温柔地交代他不要哭闹,随即就牵着他,随着人流走动,来到干阳宫大殿前的空地上,在叛军粗鲁的推搡下顺从的跪在角落里。
福王爷还没有来,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以及宫妃跪倒一片,胆小的已经吓尿了裤子,强装镇定的也无法控制自己抖动的身体。陈宇麒心里却平静地仿佛置身事外,甚至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些宫妃们:宫外民不聊生宫内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可是大家还是纸醉金迷挥霍淫靡,根据他读的史书,大多都是有一位颇具有领导力和手腕的人,一举推翻这压榨民众的朝廷,重新开创一个盛世,到此时这一地步,大略是离下一个新盛世不远了。陈宇麒内心叹一口气,担忧又慈爱地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他自己无所谓,只是心疼他这痴傻的弟弟,从他出生,就失去了一切,不过活了短短五年就要连命也要失去了。
跪了大约两个时辰,福王爷才来。大约是杀伐了一夜带来的血腥气,他从宫门迈进来的时候,陈宇麒也不禁打了个哆嗦,低下了头。
福王爷姓赵,名誉,本来是七年前的新科状元,据说还和安宁公主有过那幺一段不为人知的情缘,只等公主两年后及䈂就成婚,当时也确实是人人津津乐道的事,只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一段佳话,却不了了之。在朝堂上没呆满一年,赵誉就一转身去了军营,从最底层的兵士开始摸爬滚打,一点一点地积攒威望与实力,直到两年前一举摧毁匈奴,把敌人打得元气大伤。皇帝估计是怕他再在军营呆下去,元气大伤的就是自己了,就把他召回了京城,封王拜相。回到京城,赵誉也没有任何不愿,只是一直没有和老情人安宁公主有过联系,据说安宁却忍不住悄悄给赵誉传过书信,却被赵誉正色回绝,说希望公主自重。这件事一度成为宫里最大的笑谈,大家都偷偷地议论,觉得这最高傲的公主怕是要耗死在这福王爷身上了。皇姐安宁生下来就极得父皇宠爱,又生的貌美,从来不缺青年才俊的爱慕,却栽在了这幺一个人物身上,陈宇麒自然也是好奇这赵誉到底是什幺模样。他闲暇时也看过几本话本子,那里面的才子佳人成就佳话之前,自然也会有一番阻挠,多是父母的反对,像他皇姐和赵誉一样的隐秘又曲折的故事,却是从来没见过的。好奇归好奇,这终于有了一睹为快的机会,陈宇麒也是不敢在这时大剌剌擡头一窥的,只拉着弟弟更低的俯下身去了。
来的时候赵誉的盔甲还没有卸下,冰冷的反射着月光。肖公公服侍着他在内殿脱下盔甲,一边汇报着跪着的人的情况:“宫里的贵人们都在这里等候着,除去封地的那位三皇子,宫里共有四位皇子:四皇子今年十六,性格温顺,生母安嫔;五皇子十五,最是安静,母妃是先皇去别院带回的卖身葬父的孤女,七皇子和五皇子一母同胞,今年五岁,有些痴傻,九皇子是皇……先皇最小的儿子,容贵妃所生,刚满周岁,活泼可爱。”
“嗯。”赵誉应了一声,没有多讲,只是吩咐肖公公“把那床跟褥子都烧了。”便往外走去。肖公公一瞥那帷幔,恍然,说是那荒淫的陈姓皇帝被王爷擒住的时候,居然和四名宫女在那床上翻滚,见被擒住无可挽回,居然一头撞死在床柱上,难怪王爷如此不待见这床。
赵誉走到走廊,在下人早已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低沉地开口:“先皇暴毙。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此时入宫,便是为了此事,挑选一位新君。”
听闻此言,陈宇麒只是悄悄撇嘴,心想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今天晚上的事谁会不清楚呢,新君分明是他赵誉掌管朝政的傀儡罢了。又想到宫人们说的父皇的死,陈宇麒突然也觉得自己这父皇也太荒唐了些,撞死的行为好似也不怎幺符合皇家威仪,说暴毙反而更体面些。陈宇麒脑子里胡思乱想,外面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头是低的不能更低了。
“你不能!”一声尖锐的喊叫打断了陈宇麒的思绪,他悄悄擡眼朝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原来是容贵妃。她是先皇的宠妃,又因生了九皇子加封贵妃,一时风光无两。虽总有鲜嫩的妃子迷住先皇,却没有能打压得住容贵妃的。
陈宇麒看见那往日雍容华贵的妇人如今却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紧紧抱着九皇子瘫软在地上,想来他陈宇麒都能想明白这“新皇”背后的猫腻,宫墙内的斗争的佼佼者容贵妃又如何想不明白?她的孩子最小,什幺都还不知道,作为新君“教导”最合适不过。若真是被选为新君,除了孩子,她和她的母家必是逃不过全族绞杀的命运——赵誉不可能立一个有母族的皇子当皇帝。那一声“你不能”,怕也是极度惊慌下的失声尖叫。
院子里的人都被那声尖叫吸引了注意力,却只见容贵妃仿佛失心疯一般大声笑了起来:“一家子自然是要一起走的!”她举起了九皇子,只是是掐着脖子举的。
满院子的人就这样看着小九儿从号啕大哭到不再动弹,然后容贵妃小心地抱着九皇子的小身体,站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入自己的喉咙。飞溅的鲜血在人群中引起一阵惊慌和尖叫,最刺耳的时间最长的尖叫,来自陈宇麒的身旁——痴傻的小七。
“五哥,我怕,小七怕!啊!”死亡的冲击太大,陈宇麒惊慌之余也不知如何安抚小七,迟了一步,小七便从地上爬起,想往宫门外跑去,撞入了士兵的刀阵之中。
“小七!”陈宇麒想去追,却被身旁的人踩了衣摆,未站起又摔得双膝跪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七被抓住。陈宇麒再也没有办法装隐形人,只能忍痛跪直身体,朝赵誉说道:“王爷!小七自小痴傻,请王爷不要怪罪他!”
“哦?”赵誉就着明晃晃的月光打量这个瘦弱的少年,“那你便是五皇子了?”
“是。”
“他是你弟弟?”
“对。”陈宇麒不明白赵誉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好!有情有义,五皇子有皇家风范,便立五皇子为新君吧。”陈宇麒被这句话砸的一蒙的时候,又听见下一句话,就全明白了。“七皇子在宫里医治这幺多年都没有起色,还是本王带去宫外,遍访名医,尽力医治吧。”他这是要拿小七要挟自己!年纪大记事了有什幺关系,没有母族的助力,反而有个相依为命的白痴弟弟把柄,做傀儡最合适不过了。
陈宇麒恍惚一阵又回过神来,想:大概还是要高兴一下?做皇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