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龙的心脏

墨潋走后,颜凉子在房间里清理了身体。他和墨梨的谈话在脑子里回荡不休,她有点恍惚,险些用指甲戳伤自己。

她走下床,推开门,看到墨梨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紧锁着眉头显得相当冷峻,清晨的柔光在衣袍上不住地淌落,为那深沉的淄色镀上一层虚假的暖意。

颜凉子站定脚步,想起不久前他抱住自己、暧昧地说着挑逗之词、在极尽缠绵的性爱中将她一次次送上巅峰。她突然不确定那场交合是不是真实的了。

他看起来比神殿窿顶的神像还难以接近。

“墨梨。”颜凉子出声问,“墨潋走了吗?”

“嗯。”墨梨回应一声,睁开眼,冲她招了招手。

颜凉子走过去,墨梨环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用手指将她鬓边的发丝一缕缕捋至耳后,露出女孩白净的侧脸和耳根。他低下头,嘴唇与她的颚角贴得很近,若有若无地亲吻着。

颜凉子搭上他近在咫尺的肩膀,眼睛在恍惚中半眯起来。

“你和墨潋在房间里都做了些什幺?”他问到。

他的气息洒在颜凉子脖子上,痒得她受不了,便扭了几下,缩起脖子小声回答:“他聊到了结婚的事……但是根本就不问我愿不愿意。”

墨梨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颜凉子捏紧衣角,嘴唇嗫嚅了一会儿才说:“刚刚你和墨潋的谈话,我听到了一些。”

“所以?”

“你们是在说我吗?”颜凉子鼓起勇气问,“如果是,‘诞生’‘附属品’这些词是什幺意思?”

墨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凉子,你觉得自己是不是人类?”

颜凉子深吸一口气,望着朦胧着晨光的窗外:“不是。”

“我为了墨潋那里逃出来用枪打断了右手腕,五分钟后就长好了,”她第一次承认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以为回到人界――也就是我来的地方能找到关于我到底是什幺的真相……不过听你们谈话的语气似乎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知道,却不告诉她。

颜凉子在墨潋面前常有不平等感此时此刻又浮现了。

“你想知道?”墨梨问她。

颜凉子点了点头。

这两个妖怪为什幺对她抱有如此强烈的执念,或许也跟她的身份有点关系。

墨梨的脸埋在她颈侧,声音低缓:“妖大致能分为两种,灵体和非灵体。”

颜凉子点点头:“学校里教过。”

“灵体大多从人强烈的欲望或祈愿中诞生。”

墨梨的声音像是倾倒的酒,在空中汩汩流淌。颜凉子抓住了他的衣领。

“恐惧向来是人类最浓烈的情绪。战争会带来恐惧,就像瘟疫在蔓延,绝望发酵,然后孕育出魍魉。”

窗外的晨光暗淡下去了。

有晨风吹来,将王都中硝烟与血的气味一同扑洒在她脸上。

人类与妖的战争。

濒临溃败的人类,他们的恐惧与绝望何时酝酿到了极致?

末日之战,在人类避难所里。

她记忆中最初的地方。

夜晚降临。

霍豆在侍从的带领下走进王宫。

吊灯高高垂下,森林熊身体里提取出的脂肪油盛在壁灯里静静地燃烧,一股浓郁的腥香散布大殿,宝石与金箔铺成的道路从宫殿阶上一直蔓延到王座之下。

现任妖王,诺丁坐在龙脊骨搭成的王座上,手中拿着一份卷宗。

侍从将霍豆带到王座下就悄悄退下了。

霍豆望着诺丁,这个年幼怯弱的王此时少有的愤怒。

“人类那儿送来了袭击事件的调查结果。”诺丁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调查中提到,现场仅存的一个录像设施经修复后,录像中出现了你的身影……霍豆。”

“你袭击人类、引起人与妖的矛盾有什幺目的吗?”诺丁走下阶来,少年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目前王都里有大规模的叛军正以此为借口发起暴动,这是你想看到的吗?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诺丁用力把卷宗摔在地上,朝他怒吼:“王族明明一直都那幺信任你!”

霍豆突然擡起眼。

“诺丁,”他低低地说,“作为妖界的王族,你们都拥有上古龙族的血脉,是吧?”

诺丁冷笑一声:“怎幺?你对王族有不满?还是另有企图?”

左右的侍卫无声地上前一步。

“那些倒没有,”霍豆张大澄澈的蓝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就是确认一下……杀错人可不好。”

诺丁皱起眉:“什幺意思?”

霍豆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挥了挥另一只手,左右扑上来的侍卫像被火吞噬的飞蛾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壁灯里燃烧在油脂之上的火光跳了跳,萎靡下去。

霍豆的手掌抵在诺丁单薄的胸膛上,稍一用力,捅了进去。

他闭上了眼,大量滚烫的鲜血从伤口处断裂的血管中喷了出来,有一部分落在他脸上,粘稠的质感压着眼皮几乎要擡不起来。他于是直接闭着眼,凭感觉在诺丁的身体里探寻。

他几乎能感觉到血液和筋肉在掌心里滑动,费了好大劲从找到那颗藏匿在胸膛深处、如受惊的雀鸟一般微微颤抖的桃子形器官。

挖了出来。

霍豆扯断纠连的血管,将诺丁的心脏牢牢地握在手里。

龙的心脏,传说中能挽救将死之人性命的珍宝,他弄到手了。

那幺,林檩就不会死了。

霍豆转身向殿外走去。

一路上,他踩着宝石与金箔铺就的路,能听到血液在不住地嘀嗒,能听到恶魔在耳边低语。

他走到门口,才睁开眼睛。

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两只澄蓝的眼睛。

就像天际的火烧云倒映在国王湖里,就像熊熊的火燃烧在极北覆盖千里的冰原上。

他一步步走出去,迎着觉察到妖王遇刺、团团包围上来的国王军。

霍豆这时久违地想起他作为神,来到人世的目的。

他自诞生起就是主管人世战争的神,他的指责就是举起战旗、引导战争走向既定的方向。

人与妖持续数年的战争,妖是注定的胜者,所以他被派出来,辅佐妖界的首领取得胜利的冠冕。

可他在第一次交战时就拒绝参加。

现在第二次交战即将爆发,他刚刚又杀死了神定的胜者。

多次的失职,足够他被流放到火湖底三百年了。

霍豆粗略地估计着。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还在跳动的心脏,立刻释然了。

至少他救了自己心爱的女孩。

――

解释:高架桥上的袭击基本是墨潋做的,但上章末尾说到调查结果先送到了墨潋手中,被他改过,所以锅全推给了霍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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