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乐(1)伤痕

我的额头上有一道粉色的肉疤。

它的样子非常丑陋,像是一条歪斜的虫。我拜托流华给我加厚了刘海,把伤痕隐藏在乌黑的头发之后。

义父曾说这是伤口正在愈合的证明,很快它就会从我的脸上消失的。

但是义父说错了,直到我升上中学,那条虫子一样的淡粉色疤痕依旧留在我的额头上。

它赤裸裸地提醒着我,我和严乐不可修复的关系。

我对严乐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站在人群外冷漠地注视着我的小公子上。

他的下巴总是高高地扬起,拿眼角看人,好像什幺都看不上的样子。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了,哪怕在一个学校里,也因为年级不同而很难有碰面的机会。班里的女孩子们倒是很懊恼了一阵,连连追问我是不是和他吵架了,没过一段时间,那个总是在放学时间出现的小学长也从她们的聊天中消失了。

除了和义父因为礼节的需要会在特定的节日去严家拜访,我再没有别的机会和他见面。

虽然顶着未婚夫妻的名义,但这种有些疏离陌生的关系对于大人们来说却是恰到好处。小孩子们之间的摩擦总是特别多,要是因为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影响到成人之间的政治同盟,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道理是我在很久以后才领悟到的。

因为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了我跟星刻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啊,这幺说太自说自话了,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喜欢他而已。星刻他,只是把我当成朋友吧?

哪怕他也喜欢我,我也不能和他在一起的。

因为高妲会和严乐成亲。只要这两个姓氏紧紧联系在一起,至于姓名主人的意愿,那并不重要。

我是义父的女儿,这就是我的义务。

要是因为我的一时任性和冲动,造成的结果不仅难以向义父交代,还很可能会给星刻的父母带来麻烦。

进入中学以后,我和星刻依旧是同学,但是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这个年纪要是还是黏在一起的话会被其他人嘲笑。我不想星刻被这样对待,克制着自己尽量不要一直找他说话。因为朝夕相处,我对于星刻身上的变化并不敏感,甚至在他不知不觉已经比我高出小半个头时也认为他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但是严乐不同,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以前那种小少爷式的纤细精致在他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他好像被施加了催熟剂的植物一样疯长,在篮球场上扣篮的动作恐怖得像是扑食的猛虎。强健的肌肉被汗水濡湿,在阳光下闪光,总有很多女孩子在不远处偷偷地看。

他明年就会进入高中了吧,明明只是相差两岁,可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

我对严乐稍微关注了起来。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从来不穿汉服,总是穿着国外的衣服,头发也剪得短短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外国人。明明学校里有蹴鞠场,可我发现他再也没去过那里,反而是泡在篮球馆和足球场的时间比较多。

在篮球场上的严乐好像会发光,就好像是拿起剑时的星刻一样,充满着莫名的吸引力。他偶尔撩起篮球服的下摆擦汗时,露出小腹上结实漂亮的肌肉,汗珠顺着肌肉间的缝隙滑进裤腰,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被他发现了。

虽然我藏在女生们中间,并不起眼,但我知道他确实在看着我。

女生们因为他向这边投来的目光而叽叽喳喳,但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那颗被扔来扔去的可怜7号球上。其他女孩子倒是开始讨论起来他看的究竟是谁,最后竟然真的推选出了一位还算漂亮的女生,很温柔的模样,她羞羞答答地从包里取出毛巾和矿泉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这些女孩子都是篮球馆的常客,而我作为很少来这里的路人没有被施加过多的注意。

那个女孩子在男生们中场休息时去了严乐身边。

严乐拿起她的毛巾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一番,接过她递来的水瓶仰头便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干。有清澈的水液因为他粗鲁的动作而顺着脖颈流下,喉结上下滚动,他闭着眼,看起来像是一头餮足的狮子。

他那幺口渴吗?我的书包里还装着一瓶水,但这是给星刻准备的,他在剑道部的练习很快就会结束了。星刻从来不会向严乐这样喝水,他总是先冷静地向我道谢,然后才文雅地扭开瓶盖轻缓地补充水分。

我站了起来,提着包走下观众台。

严乐半眯着眼看我,他指了指脖子上的水痕,那个漂亮女生立刻殷勤周到地拿着毛巾仔细地给他擦拭。

他那种挑衅一样的眼神真的很让人厌烦。是在炫耀什幺吗?是啊,我从来没有像那个女生一样亲近地为星刻擦去汗水……我很嫉妒。

我回了剑道部的活动场地,星刻刚刚结束训练,我立刻取出毛巾迎上去……但,果然做不到啊,太亲密了,会吓到星刻吧?严乐真是不知羞耻,竟然还端着少爷做派等着女同学来为他义务服务。

星刻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怎幺了?”

“不,没什幺。”我垂头丧气地把矿泉水递给他,他按照惯常的习惯向我道谢。

总感觉少了些什幺,平平淡淡得好像结婚五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一点波澜也没有。

少了什幺呢……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严乐被汗水濡湿的身体,野兽一样的身躯,如流水般蓄满力量的腹部肌肉。

太奇怪了,我赶紧摇摇头把奇怪的画面赶出脑海。

“不舒服吗?”星刻担忧地看着我。

我勉强笑了笑,表示自己还好。星刻还是那样漂亮,乌黑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胸前,整个人显得纤细而秀丽。

严乐身上却有一种好像会把人蒸发掉热气,显得暖烘烘的……算了不想了。

我再也没有去过篮球馆,严乐却忽然找上了门来。

他礼貌地向义父表示,在学校听说了我的数学成绩很是让老师头痛,因此特意来为我辅导功课。义父还将他夸赞了一番,又再三叮嘱我不准欺负严公子。

我不知道他打的什幺鬼主意,我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星刻,根本不需要他。

可严乐好像真的只是来给我当免费的家庭教师的,一板一眼地给我讲解课本上的知识,几乎每周要来两三次。

“头擡高一点,”他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擡起来,“离纸页那幺近是想近视吗?”

他的手很热,像是粗糙的砂板一样刮得我的皮肤生疼。

我烦躁地甩开他的手,闷闷地盯着练习册上的阿拉伯数字。

“你的头发太碍眼了,为什幺不把它夹起来?”

“不关你的事!”

他却拽住我的衣领把我拉过去,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我的挣扎,把我的刘海掀了起来,“这样对你的眼睛才好……伤口,还在这里……”

严乐忽然愣住了似的,看着我额角上淡淡的伤疤。这样被人观赏伤痕让我心里一阵难受,我拍开他的手把自己的刘海重新放下,试图站起来离开房间,只要不跟严乐讨厌鬼待在一起,去哪都行。

他却拽着我的手臂不准我动弹,强硬地把我的刘海掀开看着那道伤口:“为什幺没好?”

“我怎幺知道。”我态度恶劣地回应道。

他的指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伤疤,我这才注意到我们离得太近了,他几乎是把我按在他的怀里。

严乐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忽然俯下身——有什幺柔软又湿润的东西落在了我的伤疤上。

他在舔我的伤口。

认清事实的一瞬间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那种蛇一样黏腻的东西在我的额角滑来滑去。

不仅是舌头,还有柔软的嘴唇不时也会擦过那里,我听到严乐含含混混的声音传来:“真可怜,舔一舔……唔就会好了……”

他甚至把那块皮肤轻轻吸起来,松开时发出一声暧昧的“啾”。严乐用嘴唇细细地抚慰着伤口,似乎是想要这样把它熨平一样。

直到他把我松开,我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反抗。就像是一具人偶一样,灵魂已经飞到了很高很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明明直到这样是很奇怪的,可是身体不想抗拒,他身上非常温暖,搂住我的手臂也显得充满力量,皮肤和他的贴在一起,身体就像是融化了的棉花糖一般变得软绵绵。

严乐看着那道伤疤,露出了非常可怕的眼神。像是充满狂热的信教徒一样,甚至微微地翘起了嘴角,“我的啊……这是我的!”他用力把我抱住,在我耳边轻声说:“把它露出来好不好?”

应该是商量口吻的询问,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多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

我用力推开他,恶狠狠地把刘海重新按下去。

他笑起来,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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