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行军路途上,星瑶一直在思考柯让说的那番话,她在想自己以前所领悟的是不是都错了。
大军一路向北,这十三日里他们路过了四座城池,翻过了两个山头,渡过一条大河,星瑶身子明显越来越虚弱,半夜时常腰酸背疼地睡不着觉,幸亏有一个柯让当挡箭牌让她时不时可以有休息的机会。
越是接近北,便越开始能感觉到战争的影响的。
这些边陲的小城镇即使在湿润的雨季也是整日被笼罩在漫漫的飞沙之中,星瑶原本那滑嫩得如同剥了壳的鸡蛋的皮肤如今也开始有些风吹雨打的痕迹。
路上星瑶能看到许多逃难的百姓在南迁,他们流离失所,个个衣衫褴褛,有的没能坚持下的在半路就成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星瑶见此情此景难免心酸,身心双重忧虑疲惫,终于在第十五日大军抵达凌晟关时突发高烧,从马背上跌落,幸亏阿筝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这一烧星瑶昏迷了整整两日,在梦中有许多从前的事犹如电影混剪那般一一闪过,那些人那些事交错在一起,让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经历的这些是不是一场梦境。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有个人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那人不停帮她换额头上的布,替她擦汗,喂药,在耳边一声声地呼唤着她。那人面容模糊看不真切,她想要擡起手去抓他,却是没有一点儿的力气,最后她终于使劲抓住了那人的手,用尽力气地艰难地呼唤道:“庆鸾……庆鸾……”
他回来?他回来?!
星瑶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模糊的景象终于清晰,她看清那人的面容——是柯让。
柯让脸上难掩的失落和尴尬,虽然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立即换上招牌笑容,悄然抽回了手,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药,温柔道:“陛下终于醒了,这两次喝药总是吐,正愁着该怎幺喂呢。”
星瑶慢慢撑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喃喃道:“放着孤自己喝就好了。”
柯让听了她话便把药放下,星瑶却突然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没有说话。
柯让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像是提前预知了星瑶在担心什幺似的说道:“陛下不用担心,林奕带着大队人马已经先行一步,我们这里留守的三千人等陛下身体康复后再去追赶也来得及。”
大概在病中的人情绪容易低落,星瑶眼里闪着无助的泪,带着哭腔道:“其实我们带的这些人马根本没有用,所谓的鼓舞士气也不过是我在自作多情,我这是在让他们去送死。”
星瑶说着,眼泪从眼角滚落,比她的脸还要烫。
柯让被星瑶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有些慌乱,连忙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替星瑶擦眼泪,关切询问道:“陛下这是怎幺了?”
“林深同我讲过那次北堂牧与李震海交战的战场,我就知道完了……你知道为什幺连御天军都会抵挡不住他们幺?因为他们用的是炮火是炸药啊!再坚硬的盔甲都没用,再坚固的盾牌也救不了命的!”星瑶被一股深深的绝望感笼罩着,这种感觉当她越来越接近战场时就开始越来越浓烈。
柯让眼里却是闪过惊讶:“陛下怎幺会知道火药?”
“呵,火药又算不得什幺高科技……”星瑶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柯让的反问,“怎幺,你也知道?”
柯让见星瑶已经知道,也就不再隐瞒:“这事怕会引起人心恐慌动荡,本是军中机密,虽不知道陛下是如何知晓的,但既然陛下提及,臣便如实相告,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
“此事当真?”星瑶愁云满布的脸上这才出现了一丝亮光,她坐起身,欣喜道,“结果如何?可是查到了他们火药的库藏?”
柯让一手支着下巴也认真了起来,若有所思道:“云梭国秘密研究战争火器,隐藏得甚严,我们只查到些线索,但是真正的那个存放大量火药的仓库还没查到。”
“此事是谁负责的?我怎幺一直都不知道?”星瑶追问。这就是她会忍不住怀疑柯让的原因,他总是瞒着自己做一些事,哪怕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是人总不能一辈子指望一个人可以永远不变心地对她好啊。
柯让察觉到星瑶眼神里的不满,知道自己又做了星瑶不喜欢的事,可是他总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替她铺好,也许这就是他的私心。柯让用求情般的眼神回应星瑶,苦笑道:“陛下没问臣就没说。”
星瑶也暂不和他追究,现在情况紧急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她心想,这场战争成败的关键就是在于这批火药,没了这批火药云梭国,乌延族包括李震海他们就什幺都不是了!她虽然不能真的上战场杀敌,但是完全可以从背后下手,后方战场有时比前线火拼更重要。
星瑶问:“现在可知那个火药库大概藏在那个地区?”
柯让回道:“大约在洛杉丘一带。”
“洛杉丘?”星瑶从没听过这样的一个地方,“离这里远幺?”
“大约三天的路程,虽不算,但是洛杉丘在云梭境内,最近怕是戒备森严。”柯让隐隐猜到星瑶想要做什幺,果不其然,星瑶拍了下床面兴奋道:“我们就去洛杉丘!”
“带现在的三千人去?”
“当然不是,这幺多人太引人注目了,分拨出五百人即可,况且那边还有调查的人与我们接应对吧?”
“陛下的考虑真是越来越周到了呢,”柯让笑道,“可是陛下此次出征就是为了鼓舞士气,我们此番行动为了不打草惊蛇必定是秘密潜伏,那陛下若是突然消失……”
星瑶方才倒真没想到这幺一层,被柯让这幺一点拨,难免陷入苦思,其实这军中见过她的人不多,有见过的对她估计也只有个印象,若是能找到一个模样清秀身材差不多的人顶替下也是可以糊弄过去,可这军中的女兵也都是五大三粗的,更何况这个人必须得是能誓死保守秘密的人,哪里去找这幺个娇柔又可靠的女孩。
“现在能找到一个可以顶替我的人吗?”星瑶不抱希望地问道。
柯让摇头,指着账外道:“若是在城镇之中还有些可能,在这里就算是我也找不到。”
星瑶咬咬牙,只得打消跟去的念头:“那就由宰相你带着五百人……”
忽然有一个人不顾阿筝和阿湛的阻拦冲进帐篷内喊道:“奴婢可以顶替陛下!”
星瑶和柯让同时转过头去瞧那人,都呆住了,眼前这个穿着不合身的士兵服装,带着明显大了一号的头盔的人不正是柠萝吗?!
“你怎幺会在这里?!”星瑶的声调陡然拔高,满是不可思议。
柠萝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低头不停的绞动袖子,结结巴巴道:“奴、奴婢……不放心陛下……”
后面的阿湛和阿筝对视了一眼,吐了吐舌头,其中阿筝走向前跪地请罪道:“是属下私自带柠萝姑娘来的,请陛下责罚。”
“不关阿筝的事,”柠萝也慌忙跪地,涨红了脸道,“是奴婢一直求着阿筝带奴婢来,阿筝这才没办法,求陛下不要降罪于她,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说着往地上磕头。
星瑶好气又好笑,被他们这幺一闹病烧反而好像还退下了,她无奈道:“孤还没说什幺呢,你们怎幺就一个个自己请罪上了,都起来吧。”
星瑶说完对柠萝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只见柠萝那张原本清秀的脸蛋此时也是灰头土脸的,她不敢擡头看星瑶,星瑶佯怒道:“你怎幺不听孤的命令擅自离宫,还混在士兵之中,这可是欺君的罪!”
柠萝才站起来没多久,又慌忙跪在星瑶床前,两行泪刷地就下来,哽咽道:“奴婢知罪,可是奴婢就算知道有罪也要跟来。”
“为何?”星瑶不解问道。
柠萝红着眼睛,眼泪流得更甚:“自从庆护卫不在,陛下整日茶饭不思,眼见着就消瘦了好几圈,每日还要为国事操劳,奴婢都很少见陛下笑了。奴婢没有庆护卫那样的本事,只想着庆护卫已经不在了,那奴婢就要加倍尽心尽力地伺候陛下,不容陛下有分毫的闪失,奴婢……奴婢只希望陛下健康平安,这样日后若是庆护卫以后回来了,奴婢也有底气好好数落他一番,告诉他陛下可不是离了他便不能好好过的,奴婢、奴婢呜呜呜……”柠萝不停地抹泪,把原本就灰扑扑的脸抹得跟花猫似的。
星瑶满心的感动,下床亲自扶起了柠萝,用手给她擦泪,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孤刚才就是逗你,早知道你这样爱哭鼻子,孤就不那幺说了。”
柠萝抽噎道:“真、真的吗?陛下不、不怪罪奴婢吗?”
星瑶拉着她的手笑道:“不但不怪罪你,孤还要给你记一功,你可是孤的及时雨啊!”
柠萝的脸又红了,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奴婢方才不是故意在外边偷听的,奴婢只是担心陛下有没有需要的地方,这才会……”
“没事,只要你把此事办好了,这都不算事。”
“陛下是说要奴婢假扮陛下幺?”柠萝怯怯问道。
柯让将柠萝从上往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头道:“身量体形都与陛下相差无几,而且柠萝姑娘整日服侍陛下,这行为举止也能学个几分。”
柠萝为自己可以帮助到星瑶而破涕为笑,但她立即又问道:“可是陛下的蓝瞳和额间花该怎幺办?”
柯让和阿湛相视而笑,阿湛很默契地站了出来,柯让拍了拍他,对星瑶和柠萝道:“这种程度的易容难不倒阿湛的。”
星瑶心里虽然为有人可以代替自己而欢喜,可是又有隐约的担心,这个位置可没有想象中的那幺好当,在这乱战之中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柠萝看出了星瑶眼中的担忧,重重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对星瑶坚定保证道:“奴婢一定会完成任务迎接陛下回来的!”
星瑶拉着柠萝的手不由地握紧,郑重其事地点头:“好,一定要等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