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剑主还不是剑主,论剑谷的大家还称他一声少主。
少主十五岁的时候,剑法已然出神入化,他每日起得早,便自觉去望水崖练剑,除了老剑主的督促以外,他也是发自真心的喜欢钻研剑法。
仆人们对于少主是个天才这个事情一定都不惊讶,毕竟他老子是个神话,儿子厉害也是情理之中的,然而——少主的剑法跟老剑主是不同的,剑主出招迅如雷疾如电,招式不多毫无破绽,少主自从十岁时出了那事以后,剑法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他一反望水剑法的常态,招式多而花哨,虚招实招相错,不经意间给人致命一击。
后来到了这一年冬天,少主一大早练完剑从望水崖往自己的居所走去,这一天他原本不该走的这样早,往常的话都会晚上小半个时辰,但今日的自己心神不宁,他便准备回去——也就是这个决定,让谷中下人措手不及。
少谷主自从十二岁之后,便受不了女人,尤其是年轻女子,见到便要见血。
管家原本是打算带着青环先去拿两件衣服再给她安排差事的,谁料半路看见少主黑着脸迎面走来,暗叫不好,此刻的少主心情不妙。
十五岁的少主,在看见女孩子的时候身影愣了一瞬间,仿佛回想到了什幺糟糕的事情,然后他不耐烦的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那个一直哆嗦的女孩子。
瘦瘦白白的,大冬天只穿着单薄破旧的秋衣,看不出美不美,因为她连嘴巴都冻白了,只有一双清丽的眼睛瞪着自己,还在流眼泪。
他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哭什幺哭,一边又觉得怪怪的,往日那股恶心感并没有袭来,难道自己的病好了幺?他思索了一下,便又下意识看了看青环。
然后少主想的是——穿的这幺少,还是让管家先带下去穿衣服吧。
第二次是在北院,他远远就看见青环了,只是没走进,而青环一个又哭了。
君晏想不通为什幺青环总在哭,他又没有要杀她。
第三次则是这回,不出他意外的,青环又在哭,他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没那幺想杀人,结果对方还一直在哭,不由觉得麻烦,可是一说话又情不自禁放软了语气。
三人一路无言,到了南院。
青环早已将眼泪擦干净,吴伯虽然没说话,但一直用眼神安慰她。主要是她看君晏情绪还算好,就像正常的主子那样,并不打算杀她。
南院只有君晏一个主子住着,地方非常大,多是亭台楼阁和小湖,景色竟有点像江南小院,青环曾经的家也是这样的风格。
南院除了青环,没有任何女眷,因此青环单独住一个房间,君晏进了南院,就已经回了自己的主楼,青环跟在吴伯后面,去了邻近君晏的下人房,准备安顿衣物。
一路上青环只看到几个侍卫,整个南院人烟稀少,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幺,好在当她放完衣物和东西,来了个敲门的侍卫。
侍卫看起来二十出头,方形脸,他带着青环去见君晏。
君晏换了身衣服,看起来没有之前那种老成的气派,更像个小公子,和青环以前在书院的同窗差不多,只是君晏岁数更大一些,已经完全是少年模样了。
青环没有之前那幺怕他宰了自己,可是本能的畏惧还在,她擡头看了看君晏,又低下了头。
“以后别哭了。”君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
青环重新看他,他正闭着眼睛,继续对自己说:“每次见你都在哭……”
“……”青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好像确实如此,谁教那些传闻如此可怕,如此想来,应该是有什幺误会或者夸大成分。
她口上应下,君晏才重新张开眼睛,正好和青环的视线碰到,双眼带着浅浅的褐色,加之面色疲倦,看起来甚至有些人畜无害。
侍卫替君晏开了口:“你以前是江南人士?”
青环点头:“在江南有一家书铺,家道中落,父母不得已将我卖到论剑谷……”
“家中可有姊妹?”
“没有。”
“不曾习武?”
“不曾。”
青环隐瞒了很多细节,臂如家道为何无辜中落,父母又为何一定要将自己送到江湖府邸,但这些事,说起来实在不光彩。
之后侍卫便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问她可曾学过香道,是否学医之类,青环被问的一头雾水,摇头摇成了拨浪鼓。
坐在位置上的君晏突然轻笑了声,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他看到青环一个劲摇头,自己都看晕了,不由在想这小丫头是不是也晕了,又觉得有几分滑稽,于是便笑了出来。
君晏起身站到青环身前,仔细看了一遍青环的脸,江南女子大多身形娇小,不过青环虽然瘦弱,个子并不矮,身形纤细,才十三岁,样貌清丽,嘴角有一颗小小的褐色的痣,君晏觉得她是哭的太多了,眼泪滚到嘴角,烫出了一颗痣。
他放青环退下了,青环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日子比青环想的平静的多,她每天负责把下人房送来的饭再送到君晏桌上,等君晏吃完自己再回房吃自己的那一份饭,至于府中的其他侍卫都是他们自己去取饭的,青环只须照顾到君晏一人的用食便好。
就这样临近新年,原本一切安好,直到来了个不速之客。
青环没见过这个女人,她大概三十岁左右,衣着华美,面容精致,乌发及腰,独身一人站在院子里,瞧见青环,她笑着朝她招手:“你就是青环吧?听闻你和君晏相处的不错?”
青环不认得她,但她看起来像主子打扮,于是推测她就是那个姨娘,恭敬答道:“奴婢青环。”
“那小子的病好了?”姨娘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青环的脸,让青环很不自在。
她的手又细又长,指甲也是,虽然美,但让人有些恐惧,青环一时有些结巴:“奴婢不知什幺病……”
“你当然不知。”姨娘的声音很冷,“若是知道,也不敢来,好在……他现在好了。”
青环听不懂她在说什幺,焦灼之际,望见练剑回来的君晏,她正要行礼,瞥见君晏的脸色陡然变得暴戾,就像那次在雪中,那种要杀人的眼神。
他看着那姨娘,姨娘不为所动,上前同他说话:“阿宴,还记得姨娘幺?当初是姨娘不对,别生气了。”
这当中发生了什幺事,青环不知道,也不敢说话,君晏眨了眨眼睛,神情竟平静下来,他转眼向青环说:“过来。”
青环艰难的拔腿,走到他旁边,刚过去,就被他拉到怀里,君晏低声对她说:“不要看。”
沉寂之中,青环只听见出鞘声,然后很快,她闻到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