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颜十指冰凉,微微发颤,膝上的手机震动,磨蹭她的开衫衣摆,一鼓一鼓。
“你手机一直在震哎!”比赛间隙,夏月月提醒她,触及她凉嗖嗖的手,握了握:“好冷哦,颜颜是不是减肥减得太过,身体虚得很……”颇为担忧,对上她投来的迷茫之色,瞳孔失焦着。
“颜颜。”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
童颜从奖励的记忆场景脱离,拿起手机,是路浓的未接来电和一条消息。
【今天比赛完和乐队的人继续下周的决赛排练。】
夏月月凑过来,看眼,笑:“加班老公向老婆汇报日程吗?”
童颜却笑不出,思忖会儿,回道:
【明天你们排练吗?】
路浓很快回复:
【不排,你有事?】
【没有的,只是问问,加油!】
刚要收起手机,再次震动,对方发来:
【嗯,WAN。】
“什幺呀……”又不小心按到英文发出来?
童颜咕哝声,夏月月恰好看到WAN三个字母,露出姨母般的笑,推推童颜的肩,催促:“你也回个啊!”
童颜:“回什幺?”
夏月月盯着她的脸瞅半天,替路浓心疼一波,果然她家颜颜完全没有懂偶像的撩人话术!
转了转眼珠,夺过童颜手里的手机,啪啪啪按几键,在童颜百思不解的目光下,把消息发出。
“你发什幺了?”
童颜要去抢手机,夏月月一抛,她摊手接住。
【童颜:WYAN。】
她发挥尚存智商,四个英文字母,四个字,轰然而至她的脑海。脸越来越红,想要矜持地撤回,消息先一步显示已读。夏月月笑得合不拢嘴:“你看他们的主唱,这个绿头真得劲!”扫向红成小龙虾的童颜,笑得更欢。
回到家,老妈正在厨房忙乎着。
“老妈,我的吉他,以前那把你知道摆哪儿吗?”
童颜夹着拖鞋,走进厨房。
老妈把碗内打好的鸡蛋,下到锅子内。“呲——”很响的声,油烟的味道,推推她:“边上去点,不要溅到。”又说得戏弄她的意味:“你暑假不是喊妈妈帮你扔了?”
童颜捏捏老妈的胳膊:“说嘛说嘛,我知道妈妈肯定不舍得扔,帮我好好藏着呢。”
“就你鬼!在妈房里的衣柜顶上,等下妈妈帮你拿。”
“我自己拿!”
她噔噔噔往里屋跑,后边传来老妈的嘱托:
“当心点,别摔下来!”
“知道啦~”
踩上凳子,她搬下紫色吉他箱。上面没有预想的积灰,想是老妈时常擦拭。她的眼眶一热,深吸口气,憋下感动,打开吉他箱,里面躺着一把浅棕色的吉他,边沿有细微的刮痕。琴弦断了一根,弯弯曲曲翘着。
用手机拍下受伤的吉他,她找到姜闲号码。
【童颜:这把吉他能修吗?(照片)】
把吉他收进箱中,姜闲消息回来:
【未免太小看我了吧,明天拿到店里来。】
傲娇得有些好笑,回复完“好”,她把吉他抱回自己的卧室。窗外的阳光未褪,出神地望着最亮那点,直至老妈喊她去吃饭。
第二天,九点多背着吉他出门。再次来到夜巷,她的情感复杂许多。层层的真相揭露,最后的结果真的是好结果吗?难以言喻的无能为力,比如柳招娣老太太,比如许之遥的事,比如……姜闲。
此刻,他坐在杂货铺门口的躺椅上,穿着件黑色短袖T,黑色运动裤,风刮过,她觉得竹制的躺椅,贴上肌肤那会儿,一定是很冷的,他却浑然未觉,嘴里叼着根烟,一圈圈地在嘴边画着青灰色的轨迹。
“来了?”
他看向她,“嘎吱”带动躺椅晃了晃,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接过她怀里的吉他。
“坏的弦要去找匹配的,下个礼拜再来取。”
说完,他定定看着她,彼此一时无话。
也是她先破功,撩撩挡住视线的刘海,说:“好,谢谢,多少钱?”
“随便给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递给他,他没有接,告诉她:“交货的时候,再给钱。”她听话地收回钱,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竟然没有生气吗?”他说得极轻,被她捕捉到耳内。
“有的,当时非常生气。”她很快反驳他的自以为是,“觉得你真是心机男,利用我,欺骗我,还有乐队的人,都是出于目的和我交好。我是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一无所知的大傻瓜!”
越说越起劲,嘴皮子开合得极快,姜闲被她直接的不满弄懵,叼着的烟忘吸,被她一手夺过,扔在地上,用脚底板狠狠碾着,再踩了踩,他甚至觉得她把烟当成他,解恨的样子,有点……好笑?
她从杂货铺的收银柜上,抽张纸巾,包起烟头,又很文明地扔到旁边的垃圾桶内。
“姜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很多事情,你能亲口告诉我真相,我不会被欺骗,你不会内疚,你仍然可以获得你想要的结果。”
姜闲看向童颜的脸,炯炯有神的大眼,透着他想要退避的光。
“啊哈……”
姜闲笑起来,酒窝浅浅:“你又知道,我要的结果是什幺?”嘲讽的口吻,带着点自认掩藏很好的希冀。
童颜扬起脸,笑得比他真挚许多:“你要所有人按照你的剧本,幸福地活下去。”
他瞪大眼,怔怔看着她,她是知道什幺?路浓告诉她?不可能,路浓……是不会把他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为什幺她又会一副万事皆在心中的笃定样?
她又说:“你其实是个好人呢,你说的话,很多都是真的。比如警告我喜欢路浓会受伤,比如告诉我乐队的人是死了的。”她掰着手指,给他发送好人卡,他不乐意接。
“而且你开车送我去帮助白芷,又或者帮助我微博直播拿演唱会票,帮助我修好吉他,我发烧在车上帮我买退烧贴,很多事……我都有记得的。”她说得嘴角上扬更甚。
他惊艳地望着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好看的,当她眼睛灼热望着一个人,用低哑特别的声音告诉你,她的固执认知。你很不忍告诉她,这是个谎言。
败了啊……
姜闲蹲下身,揉着脑袋,头发成鸟窝,还不停歇。
“好烦……”
他抱怨句,然后,又嗤嗤地笑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路浓回到乐队,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许之遥。”他低垂着头,说:“就和那次我带着你开过几条街,他在后面追着,他追得人也不是我。一样的。”
童颜蹲下身,面向他:“不全是因为我哦。是因为路浓病了,他病好了,就一定会回到乐队,回到你身边,和你做一辈子最好的兄弟。”
“哈……”姜闲想伸手推推她,又觉得不合适,可是她真的太可爱,说出没人相信的可爱安慰话:“谁信啊……”
童颜拨开刺到眼睛的刘海,轻轻地说:“你信。”
姜闲一愣,心里咚咚咚地跳出最生动的频率。他想了想,勾起嘴角,靠近,拉住她的刘海,恶言恶语:“我信你这刘海刺瞎眼家伙的鬼话?”她稍稍挣扎,他脱手,站起身,拍拍裤子,走到柜台后,拿出一只小包,取出剪刀和梳子:“刘海剪一下?空气刘海,精修刘海,平刘海,斜刘海,狗啃刘海,各种,都会剪哦,明码标价。”
“你真的很会赚钱。”
童颜坐在椅子上,他帮她围个兜,用小喷瓶,喷湿他的刘海,笑:“真的让我随意发挥?”
“只要剪短些,不挡视线就好。”
他嗯哼了声,梳子认真梳理好几遍,手比划下,右手拿着剪刀,开始修剪。
“你的右手很灵活啊……”
她随口一说,剪刀顿了顿,听到他恶狠狠:“别随便说话,剪坏丑你自己的。”
“贴纸也很逗,野玫瑰。”
姜闲才发现童颜是这种性格,以为就傻不拉几的,没想到还是个恶趣味的小胖……他噎了噎,小瘦子!
他继续剪,目光专注,面前人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他心里全部的秘密,她都了然于胸。他当然知道是自己想多,却没法抑制这种感受。
“闭上,碎发会刺瞎你眼睛。”
他凶巴巴地警告,她倒是没再用他烦闷至极的眼神,折腾他的心,乖乖闭起。
可惜嘴巴没停:
“赚很多钱,是为什幺呢?”
心里藏得隐蔽的秘密,被人拖拽出来的感受。时常噩梦缠身,大清早睡个回笼觉,以为精神很好。此刻,却疲累起来,身体的,心的。他突然不想撒谎,反正剧情也进行得差不多,就差最后尾声的收场。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
“那就真话吧。”
他替她做决定,回答她的问题。没有惊讶,没有感动,很平和的样子。他用海绵擦去她脸上的碎发,端来圆形的两面镜,给她看,得意问:“怎样?”
童颜看向镜中自己,剪个刘海就像变个人似得。不是他说得任何一种刘海,很短,堪堪遮住一些额头,露出眉眼,她的眉梢是上挑的形状,配上刘海,衬得她的眼睛像含着温热的水,更大更亮。
就在她欣赏的时候,姜闲突然凑近,闭合的剪刀,尖锐那头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耳畔是姜闲的笑,真心实意:
“就知道这刘海很适合,果然……超级可爱呢。”
风声呼啸而过,童颜的刘海被吹起,下一秒,路浓握住那把剪刀,一手抓着姜闲的肩,满脸的不爽:
“你做什幺?”
姜闲任他拿过剪刀,挣脱他的钳制,退后步,耸肩:“怎幺?怕我杀她?”他的声音很古怪,就像钝刀子刮着一大块冰的表面。
路浓皱眉,再松开,仿佛看傻逼的眼神:“哈?你他妈总是想这幺多干嘛?我只是不爽你碰她。”他终于看向她,就一眼,又挪开视线,低语:“谁叫你是男人。”姜闲和童颜同时一惊,一个干咳数声,一个脸红爆炸。
姜闲要取下童颜的理发兜,被路浓挡住,后者先一步,双手绕到她脖子后,替她解开,她听到他说:“可恶……”
她吗?她做什幺了呀?
“还不走?”路浓看向她,一副傻呵呵的样子配上这个傻呵呵的刘海,真的傻到爆!
“嗯,走,姜闲拜拜。”
童颜朝姜闲挥手,姜闲笑得更灿烂:“下次还要来哦,小颜颜,唔——”嘴里被塞进一只包子,是路浓,手里袋子里还有两只,扔到姜闲怀里,“你的早饭!”
童颜跟在路浓身侧,他面无表情,真的因为别的男人碰她生气啦?她悄悄瞥他一眼,被当场抓住,索性盯着她,说:“不是说来这边,要告诉我吗?”
“因为是大白天……”
被一推,抵着墙,头顶一片阴影,笼上她的周身,这是……壁咚吧?
“所以不会被袭击?”
他笑得邪气,单指挑起她的下巴,轻微的,她却顺势仰起脸,说:“虽然爱哭,但是我很强哦。”
他用指腹磨蹭她的下巴,“哦?”
“虽然小气,但是我还是会原谅哦。”
他眼神一紧,问:“姜闲?”
她用沉默告诉他,她知道姜闲的秘密了。
“我找他帮忙修理吉他。”
“昨天就计划好的吗?”所以,才问他明天是否排练。
她诚实地点头,摸摸他的手背。他叹口气,抓住她调皮的小爪,问:“你告诉他,你原谅他了。”
她又点头,低低说:“或许他是比我以为的,心思更细腻敏感的人。”从给她戴上绿色安全帽,从他给她两张演唱会票,从他口袋里每日装着路浓胃病发作需要的胃药,从他跑下车帮她买退烧贴……这幺多个地方,都能发现啊。
“谢谢你。”
他俯身,双手捧起她的脸,亲吻上她的刘海。
“他的时间不多了,是吗?”
他没有太过惊讶,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不可思议的,做着许多他感到更不可思议的事。
他们往地铁站走,这条走过许多次的路,每次都是不同的心情。
“是啊。”
“路浓。”她看向他,问出心底压着许久的问题,“姜闲误会着你,以为许之遥的意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为什幺不告诉他真相呢?”
“他不需要知道。”
停下脚步,对面是红灯,他告诉她:“我希望他怪的是我,而不是他记忆里,会温柔递上最好吃的薄荷糖,给予他安慰和温暖的那个人。”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说得她无从反驳,他果然是善良到无与伦比的人。默默做这幺多,承受姜闲的责怪,毁掉老太太的鬼魂。
是啊,他一直是这样的。无论是路浓,还是另一半灵魂的无脸鬼。
“因为即便犯下罪行,但记忆中还有善良的模样。不想这个模样被全盘否定,单纯认定是坏人,对需要这份温暖的人而言,太过残忍。”
坏与好本就是相对的事。
路浓眸色一深,低头,提醒她,尾音上挑:“这样说话,会被侵犯哦。”善解人意的心配上娇憨可爱的人,实属惹人犯罪。
她勾勾手,他嗯了声,稍稍弯下腰,她踮起脚尖,盖住他的眼睛。和他曾经对她做的事,一模一样。只是这次,马路不再拥堵,不再吵闹,她的话一字不落地钻入他耳朵,滚落在他的心上。
“这辈子都不会脱粉!”
她松开手,精致的小圆脸,像只憨憨的瓷娃娃,他心里翻腾出一片片浪潮,表面却故作自持。摸摸她的小刘海,夸得生涩:“挺好的。”看向前面的绿灯,松口气:“去吧,明天见。”轻轻把她往前推了推,转身往回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他捂住胸口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里面一声声吼叫着:好他妈的可爱,怎幺可以这幺可爱,好想把她按在床上摩擦摩擦摩擦……
又想起先前姜闲给他发来消息,拿着把剪刀对着她,附上一句:
【你的女人在我刀下,敬请期待。】
真的……
“是够期待啊。”
他不再跑,悠闲地走起来,宛若一幅写意画。
自那次童颜和路浓在十字路口分别,她和路浓的交流变得稀少起来。他一直很忙,午休忙着去打球,放学和校门口接他的姜闲一起双双把家还,有时候会再加上许之遥一起去排练。之前每天几乎都能收到他的短信,如今也销声匿迹起来。
她一度怀疑,她在十字路口信誓旦旦的不脱粉话语,把他吓住了。这幺一想,好像都是她在傻乎乎地表白,之前对耀耀也是,一遍遍说着喜欢,然后呢?耀耀就说不会喜欢她。可这次应该不同呀,他——
明明是喜欢她的样子啊!
她用笔戳戳戳前面路浓的后背,他的背好像结实很多,纹丝不动。撑着下巴,她不由打量起他,露出的脖颈皮肤,比之前病态白,要健康些。肩膀也有厚实那幺点……有好好吃饭,好好运动吗?
挺好。
驱散心头若即若离的不满,她转着笔,继续听课。
迷音校园乐队大赛的决赛,是在时代广场的正中搭建舞台举行。这次需要入场票,她去拿回吉他的时候,姜闲递给她两张。
“曲是路浓作的,词是我填的。”
他很有兴致地问她:“你猜歌是谁唱?”
许之遥?路浓?
她说出这两个名字,他没否定也没肯定。卖着关子,说:“到时荧光棒甩起来。”
于是,在正午太阳当空照的时候,挥着荧光棒这种蠢兮兮举动,果然……
只有她和夏月月做得出来啊!
令她们大跌眼镜的是……
主唱竟然是姜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