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称之为咸河夫人,是因为她的第一位夫君,陈国国君所赠予的一把名剑。
陈国国君李让在数十年前曾经是位有名的铸剑师,自从当了大将军后再未开剑炉,直到篡位成为国君,才将前任王室血脉、国中反对的臣子和试图行刺的剑客悉数扔到了重新点燃的剑炉里,以生人血肉铸成一柄淬血短剑,名唤咸河。
随后,李让将这柄短剑赠予自己的新王后。
殉剑这件事不稀奇,篡位后杀前朝王室不稀奇,铸剑送给自己的女人也不稀奇,但这几件事连在一起却是前所未有了。这件事让一度七国哗然,全天下都知道了篡位暴虐的陈国国君有一位拿着嗜血短剑的奇怪王后,久而久之,大家便用短剑的名字咸河来称呼她,为咸河夫人。
少有人知道的是,这位王后其实最开始只是个八个月都没被临幸的卑微侍妾。
还是要从李让做国君前三年开始说起。
那时正值李让带兵攻褚得胜归来,弱小的褚国被吞并。已经任大将军八年,与公主结缡并育有三子二女,食邑四万户的李让封无可封,风头无两。
所有人都觉得,李让再进一步就是国君。
李让自己却不这样认为。
三十八岁的李让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很不错,有高阁暖厦,有红袖添香,有金银绸缎,亦有婢仆屈从,最重要的是,他枕畔有此生挚爱,相伴十载的渔阳公主,虽然是君王放在他身边将他束缚住的无形锁链,他却也心甘情愿被公主所困。
然而,就在李让归来半月之后,渔阳公主脖子上戴着那串发旧的楠木珠子,衣冠整齐地自戕而亡,双目紧闭,一柄匕首隐没在胸口,暗红色的血染透了整件兰色衣裙。
李让红着眼睛抱紧渔阳公主,痛苦地追问公主究竟为何要如此决绝离他而去,昨日笑语盈盈尚且历历在目,今日却已是天人两隔。
李让府中一个极不起眼的侍妾王忧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真相。渔阳公主自尽前夜曾经与她见过一面,那晚,对自己不闻不问许久的渔阳公主突然来到王忧的卧室,与王忧交谈许久。
渔阳公主知道王忧是她王兄送到李让身边的女人,却对王忧一向不错,当然,渔阳公主对其他侍妾也很宽厚,许多人都曾感念修行数年的渔阳公主心地慈厚。
公主也曾数次旁敲侧击地问询王忧,君上是否有特别交代什幺,王忧仔细回想无数回,最终都会摇摇头。
每每看到王忧一言不发的无措模样,渔阳公主都会会心一笑,拍拍她的手,令王忧更加不安。
是不是渔阳公主误会了什幺?
那夜的交谈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渔阳公主的倾诉。
许是渔阳公主太过激动,也许是王忧太过愚笨,渔阳公主讲了什幺“长恨此身非我有”,“玉肌惘然生白骨”之类,王忧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渔阳公主似乎怀着愧疚托付了什幺很重要的任务给她,让她代自己向君上道歉,还赠予她一块玉珏,便离开了。
当知道渔阳公主自戕之后,王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昨天渔阳公主的种种言行,连起来看竟像是在交代后事。
有了这个认知的王忧十分害怕,将那块玉珏藏到了箱子底,时刻担心发怒的大将军会不会直接冲过来杀了她泄愤。
大将军的确满脸阴鸷地冲了过来,险些将门击碎,却没有一掌拍死她或者一刀砍死她,而是冷冷地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让坐在床上不知该继续绣花还是下跪行礼的她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许久,李让向她身上掷了一件东西,她吓得一哆嗦,任那东西打在腰间,从裙摆上滚落到脚边,不敢动弹。
李让咬牙切齿道:“好极,好极,瑗瑗,我倒要看看,是怎幺个续魂之法。”说罢,拂袖离去,门亦被重重摔上。
连受数次惊吓的王忧心快要跃了出来,许久才慢慢平复,弯腰捡起地上那个东西,竟然是一片被揉皱了的白色绢帛,像是从什幺上面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密密麻麻一行红色小字,捧在手里轻若无物。王忧不禁感叹也亏得大将军武艺高强,臂力惊人,才能准确掷出,打到自己身上。
王忧在宫里曾经识了两年字,因此读起渔阳公主的绝命书并不是很困难。
渔阳公主交代自己不是真的死去,而是飞升之时已到,她的魂魄乘鹤西去,徒留一副肉身罢了。不过她仍放心不下自己的五个孩儿和丈夫,因此找到了生辰时刻相宜的女子,总有一日会借这个女子的身体片刻回魂,与李让再续前缘。
这个很合适的女子就是来李让府上不到一年的王赐侍妾,王忧。
看完绝命手书的王忧欲哭无泪,心下阵阵发凉,公主成仙而去,却把后事留给了自己,然而自己天资愚钝,甚至都没有完全弄明白,公主交代的事情是什幺。
其实渔阳公主这理由找得实在荒谬草率,分明就是连理由都懒得编,把留在李让身边,成为君上的眼睛这个烫手山芋指名道姓塞给了王忧,然而王忧浑然不觉,只感慨道为何会是自己。
她眼前阵阵发黑,倚在床头叹气不已,感慨自己的这一生实在是难过,初时是宫里人人都不待见的“野杂种”,游走在冷宫和掖庭之间偷口饭吃。好心被君上垂怜收养之后,又被六皇子打破头伤了脑子,好不容易被君上和庄夫人拉扯着长到十四岁,又被四王子欺负了去。本以为会就此成为四王子后院的侍妾了此残生,没想到君上在她十五岁及笈时送给她一件“礼物”,就是成为大将军李让的侍妾。
王忧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君上和庄夫人让她做什幺她便乖乖去做,得知要嫁给李让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安安静静缝制嫁衣出嫁入府。
好在李让虽然是一介莽夫出身,床笫之间总归比愣头青一样的四皇子温柔得多,王忧渐渐食髓知味后,李让便过了新鲜劲,把她抛到脑后,而这时距离她进府不过半月有余。
随后的日子里,王忧便和后院众多不受宠的侍妾看着李让和公主恩恩爱爱,李让出门打仗,李让归来和公主恩恩爱爱,如此悠悠晃过八个月。
本以为此生不过终老后院,不愁吃穿安稳度过一生也不错,却没有想到半途自己的主母渔阳公主决然离去,临走还不忘摔给自己一份大礼。
王忧真的不知道究竟为什幺一定要是她,难道这就是公主每日念叨的所谓“天命”?
王忧知道自己将来的日子在李让的怒气下大约不会很好过,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她一生辗转波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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