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琅嬛轩,夕莳还是如往日一样早就在那里陪夫人聊天,看见王忧,冲她微微一笑,虽然这个笑与她以往没有任何不同,还是那样端庄温柔,王忧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位病美人明姬也默默立在一旁,用绢子掩着嗓子,像是怕着凉,与王忧也只是客客气气见了礼。
三人陪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夫人依旧用着她一成不变的清粥小菜。
忽然,一绯衣美人袅袅婷婷踏入小厅,巴掌大小的脸,桃心髻,身段窈窕步履轻盈,是那日在如意阁匆匆一瞥的栗姬,前些日子夫人一直问起,都说是起不来床,如今看起来像是大好了。
然而栗姬还未站定,目光便飘向角落里的明姬,瞬间像变成了一只炸毛的猫,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不说,扭头便走。
王忧一下子搞不清状况,这是……给大家甩脸子?
然而其他三人好像都习惯了一样,该干什幺干什幺,只有夫人在淡定地喝了一勺粥之后才侧头对王忧道:“你去把她叫回来。”
王忧点头,放下手中的竹筷追了出去。
还好栗姬身体刚好,走得很慢,王忧小跑几步便在院门口追上了她。
栗姬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心知是夫人的意思,便气鼓鼓转身对王忧道:“替我告诉夫人,有明瑟那个贱人在的时候,我就浑身难受,几欲绝倒,一刻也待不得。”说着便又要离开,王忧一时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便抓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走,栗姬有些吃惊地看着这面生的女子,试图挣脱,却被王忧抓得死死的。
栗姬怒极反笑:“你是谁?谁准你碰我了?”
王忧这才放开她的胳膊,她极为厌恶地甩了甩手腕。王忧咬着下唇道:“栗姐姐,我是新来的王姬,夫人叫姐姐回去,我……求姐姐……”
栗姬这才想起来,自己小产那一日,绮罗和自己说,府中又来了位新侍妾,想必就是这位王姬了。
女人堆里摸爬滚打多年,栗姬对于女人间争斗那一套把戏早就谙熟于心,上下扫了一眼这位王姬,看起来十分单纯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有几斤几两,还是先不要随意开罪,于是便理了理有些乱掉的发髻,擡起下巴道:“方才是我失态了,妹妹不要见怪,我这就随你回去。”
两人一起回了小厅,栗姬给夫人、夕莳皆见了礼,唯独像是没有看到明姬一样。
不多时,邱夜光到了之后气氛就更加尴尬,夫人静静吃饭,夕莳、栗姬静静布菜,明姬躲得极远,王忧站在一旁尴尬不已,还好有神经大条的邱夜光完全没有发现厅中诡异氛围,自顾自不停说话,王忧还能接几句茬。
一顿饭吃到尾声,连邱夜光也不说话了,空气一度像静止了一样安静。
夫人打破沉默开了口:“王姬,昨日他可是宿在你那里了?”
王忧答是,夫人点点头,放下筷子,道:“那就快些为府里添个孩子,从前的那些过往都忘记了罢。”
王忧悄悄摸上自己的小腹,心想,不用催,已经到了。
“今日你留下,为我抄一卷书罢。”夫人侧头去看王忧。
王忧一怔,对于夫人的突然亲近有些手足无措,极是难为情地皱眉,怯怯道:“夫人,妾……妾只识得几个字,书写却有些困难。”
夫人像是有些惊讶,道:“是幺?我倒是……没有想到,那我来教你吧。”说这又像个极严厉的教师一般看向准备开溜的夜光,道:“夜光,你也留下。”
邱夜光一脸苦楚都摆在了明面上,夕莳笑着拍拍她的手,和明姬躬身告退,栗姬一言不发地等到明姬离开片刻,才躬了躬身子。
栗姬即将出门时,一顿饭没和栗姬说话的夫人突然开口:“你就是恨死了她,孩子也回不来,何况她压根就不是要害你,有那力气不如往以后使,你现在这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和一个女人死磕到底了吗,栗逢春就是这个样子吗?”
栗姬并没有回头,姣美的背影微微晃了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许久,背对着夫人屈了屈膝,但终归没有再回头。
夫人漱过口之后,三人一并上到了二楼,夫人让人在窗前支起两张小几,备好纸张笔墨,让两人在锦垫上坐下,先对邱夜光道:“上次让你背的滕王阁序可还记得?默给我看看。”
王忧与邱夜光并排坐着,眼角余光都能看到她皱成一团的表情,来不及同情她,夫人便坐到了自己身侧:“你从前都读过什幺书?”
王忧的手指在小几下不停绞着衣摆:“《女诫》和《女论语》。”
夫人蹙眉不悦道:“读那等没用之书作甚,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幺?”
王忧点点头,夫人示意她谢谢看,王忧便提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夫人身子稍稍前倾去看,发现那两个字几乎占满半张纸,且歪歪扭扭,只不过笔画没错罢了,哑然失笑道:“你这……根本不会写字啊,算了,我给你先写一张吧。”
说着让王忧退后,自己坐在小几前,命人取来朱砂兑水,拿一根新笔蘸了朱砂,问:“你可有想学的文章、书之类?”
王忧本来想说但凭夫人安排,但她提及书,王忧便想起了多日前,昏暗的帐中,慕容珉手中那本泛黄的《尔雅》,便鬼使神差般说道:“妾想学《尔雅》。”
夫人微微惊讶地转头看着她,道:“倒是少有人想学这个,但这个是释义之书,不适合学字,我还是从《诗》开始教你吧。”说着便在纸上写下了一首《木瓜》。
王忧微微探身去看,夫人在纸上写下极漂亮的朱色小字,并不像男人写的字那样刚劲,而是柔中透着干净利落的力道,如行云流水般优雅,一时看得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