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冤家

从前事不堪回顾,

怎奈冤家,

抵死牵肠割肚。

王之道《惜奴娇》

第一次,他可以辩称说是身不由己;但第二次,他有什么借口可找……水户洋平拉着轻轨电车上的吊环,太阳穴隐隐抽痛地想。

自旋转餐厅的那晚过后,又过了一个礼拜~这个礼拜他忙得不可开交—仙道教他的说词超级~无敌~的好用,厂商们莫不眉开眼笑地允了他的要求,签下合约……

再加上樱出众的表现,工作一档接着一档,他光接电话、签合约、开会就忙得团团转,照理说应当不会有余裕让他胡思乱想……

但是~世事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他只要一静下来—比如说现在……还有洗澡、吃饭、走路、运动……等等不工作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了自己地想到那晚—他有时真的很想干脆给自己一拳把自己打晕算了~

虽然说是第二次,但其实『技术』上来说,他们什么都没做~仙道只有帮他口…..嗯……就这样~

可是~可是……自己竟然会在男人口中……高潮!!不管仙道口交技巧再好,他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淫乱!!

是不是他太久没跟女人在一起,才会……他皱着眉,认真地开始考虑等下应去找个软玉温香来重振一下男性雄风。

电车来到仙道集团巴黎分公司前头的站牌,他心不在焉地踱下车,手上抱着一叠文件—今天下午艺能部长召集他们这些经纪人开会,他准备了樱接下来的工作内容要来报告。

以一个靠家世背景接下代理总裁位子的家伙来说,仙道的手腕算是满高明的—光看他教给他的那套生存之道就知道了……而且,因为樱工作量的稳定成长,艺能部部长对他也开始变得比较客气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找他麻烦~

洋平没发现自己的心思在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那个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身上—有一道小小的灵光在心中闪现…….

不知道……仙道跟老狐狸斗……谁会胜出~?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不不~他在心里一口否决—太危险了!

花道一旦在日本和美国出现,老狐狸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和背后的仙道集团~而,把无辜的人拖下水是他最不乐意见到的—仙道已经被他们牵扯太深……所以,他更不该有这种想法…….

但是……难道他的计划就要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这么胎死腹中吗……?

洋平咬着下唇,陷入沈思—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冲天发型,他瞬间全身硬直~

仙道!!

一个星期前严重扰乱他心绪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子,正站在他右前方约五十公尺远处,身边包围着一群主管和保镖~其中一名主管似乎正跟他报告什么,他噙着微笑聆听—一行人缓缓地朝公司大门移动。

水户洋平赶紧垂下头,装作认真地整理文件,难得虔诚地向天上诸神祈祷……拜托让仙道千万千万……不要发现到他~

为了等那一票人进公司大门之后再移动,他悄悄擡眼偷瞄—

一道不自然的闪光自右方刺入他毫无防备的瞳孔中,他瞇起眼,迅速地锁定右前方一栋大楼的某个楼层—

那是……?!

身体比心思运转得更快—在他终于想通那是什么的时候,他早也已经迈开步伐朝右前方的目标物狂奔过去~

「仙道!」他扬声唤他,看到对方闻声擡眼,温和的黑眼惊讶地看着他—洋平脚下未停,文件散落一地,但他无暇注意……

他开始懊恼他空有绝佳的眼力,却没有好脚程—花道曾嗤笑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跑不快,他当时还懒洋洋地回他:老子打架从没输过,跑得快要干嘛~要逃也轮不到我!

现在他却开始觉得:像花道一样~脑子虽不太灵光,却有着像野兽一样的爆发力……..可能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当他与仙道之间的距离大约只剩十步远的时候,水户洋平拼着最后一口气,纵身一跃,用力扑向不闪也不避,从头到尾只定定看着他的男人~

在周遭主管、保镖的惊呼之下,两人一起跌向水泥地面,同时—

「嗤」的一声裂帛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刺鼻的烟硝味,以及~鲜血独有的……淡淡的铁锈味—水户洋平拧起眉,猫眼一沈…….

他只手抵住仙道的胸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却听到身下传来一声低抑的闷哼,指掌间一片湿意…….他连忙缩回手,灵巧地往旁边一滚,跪在倒地的男人身边察看他的情况—

「彰少爷!」

「总裁!」

身边密密麻麻地围绕着一圈人墙,此起彼落的失声惊叫自众人口中响起—仙道的保镖们全都已经俐落地拔出配枪,左右张望~

「子弹从那儿来的。」水户洋平眼也不擡,伸手就指向精准的方位。「六楼的阳台。」

保镖们朝他颔首,持枪而去。

洋平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道从左肩延伸到右胸的弹痕—子弹虽只是轻擦过去,但带来的灼热高温让周围的皮肤全泛着焦黑,粉红色的组织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下隐约可见,鲜血不断涌出……

他低头看向方才抵住仙道胸膛的左手—同样血呼呼的一片~

「失礼了。」洋平沈声说完这三个字,不待仙道回应,动手俐落地脱了仙道的西装外套,然后—

「嗤」地一声,他一把撕了仙道衬衫的右手袖子……仙道毫不挣扎,也不质疑,只是盯着他,目不转睛地。

只见水户洋平几番撕扯,再打上几个牢固的平结,迅速便把那只袖子裁成适当的长度—他熟练地一圈一圈将无中生有的简易绷带缠上那仍冒着血的伤口~

「会有点痛,你忍耐点。」他低声说着—手边动作不停,专注地丈量着每圈绷带的间隔。

原本痛缩的黑眸缓缓漾柔,有某种情绪在里头荡漾—仙道深深地,像是要把他低头专注的身影收纳其中那般凝望着他~厚薄适中的唇瓣悄悄上扬……

扎上最后一个结后,洋平擡头,看向身旁慌乱满天飞的田中秘书。

「快叫救护车。」他以不容拒绝的强势语气说着。

「啊!,是、是……」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田中抖颤着手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洋平咬着下唇,脑子飞快地运转…….虽然仙道初步看起来只是皮肉伤,方才也作了简易的压迫止血,但是到底有没有伤到血管还是神经什么的,他不是医疗人员也看不出来~还是赶快送急诊室才是根本之道!

可恶!他咬牙~暗气自己终究晚了一步……

「不用……」有些中气不足的温和男声响起,制止了田中秘书拨按键的动作。

水户洋平扭过头,不赞同地瞪着此刻正尝试要坐起身的男人—对方对他眨眨眼,回他一抹温柔的笑……

这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水户洋平再一次被他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微笑面具给打败……

「叫司机开车送我回家~还有…..把悠叫回来。」仙道忍着胸膛伤口的抽痛缓缓坐起身,对田中下了指令。

「是,彰少爷。」田中秘书总算镇静下来,开始执行他被交付的任务。

算了~身体是他的,他要去医院还是要回家,都不干他的事…….洋平撇撇唇—不了解心中难抑的躁动从何而来~但,最后他选择不开口。

他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心中陡然一惊—

惨了~他的文件呢?!

他在心里惨叫…….没有那些资料他等下一定会被部长叮得满头包~

他焦急地欲站起身,回头去抢救他的心血结晶,手腕却不预期地被扣住—他转头,对上一双漾着笑意且……温柔的黑眼~

「陪我。」仙道启唇,无声地用嘴型这么说。

「小、小猫……轻点~」压抑着的男中音在空旷的浴室响起,伴随着一阵悠远回音。

偌大的浴室内,一名高大的男子裸着上身,下身着一条西装裤,靠着墙坐在磁砖地板上,一腿屈着,一腿伸直。

「总裁…..」水户洋平一手持着生理食盐水,一手拿着消毒过的棉棒,蹲在他身边,浓淡适中的眉轻蹙着。

「忍着点,子弹很脏的,不消毒干净不行~」他老气横秋地谆谆教诲着—手上也没停,继续重复着冲水、刷伤口的动作,一直到脏污的痂皮被移除,干净的鲜红色血水涌出,他才满意地停下。

「好啦。」洋平轻吁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消毒工具。「能够用水清的我都清掉了,不过还是有些…..嗯……没办法~」有些皮肤都焦了,黏附着一些衬衫的纤维,硬分的话他怕会流更多血。

「你好像……什么都会似的……」止不住笑意的温润黑眼望着他,嗓音因忍痛带着点哑,摆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仙道极力克制想抚上他脸颊的欲望。

调酒、耍刀、包扎…….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这人会不会有让他停止惊奇的一天~

「怎么可能。」洋平睨了他一眼,开始动手收拾急救箱。「只是以前常打架,大伤小伤也都是要自己处理。」

托以前那段『光辉』岁月的福,他上药包扎的技巧熟练到家—最高纪录是一次帮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十三处的撕裂伤及淤青上药和缠绷带~

「别担心,小猫……」仙道忍住痛探手拉过他—不顾他的全身僵直,在他耳畔低声道:

「你身上~一点疤痕都没有……」低哑的气音极其惑人。「我亲自确认过……噢!」挑情的低喃突兀地结束在一声痛呼当中—

一记铁沙掌毫不留情地拍向他胸口的伤处。

「哎呀~抱歉,总裁……」洋平带着春意融融的笑意甩着手。「有蚊子。」

超~狠!仙道摀着伤口,无奈又着迷地看着他的笑~完全拿他没辄。

「总裁~你真的不去医院吗?」洋平盯着他,又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为什么他总觉得他的『总裁』叫得很不真心~仙道好笑地想。

「我弟弟,悠,他是外科医师~家里有些简单的手术设备,田中已经知会他要他赶紧回来了。」他解释着。

洋平蹙眉担忧的表情让他心里升起小小的开心,至于原因…..他没想过要去深究~

水户洋平打折的眉头松开……原来如此—他看着手中小而完善的急救箱,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一般民宅内会有这么齐全的消毒药品。

「那……要扶你到床上吗?」他迟疑地问道—总不能让他一直待在浴室等他弟弟吧。

「麻烦你了。」黑眼闪闪发亮。

好有礼的笑,好自然伸出的手臂……水户洋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当作自己是在作功德。

他认命地搀起高大的身躯—仙道顺着他扶助的力道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头靠在他颈间,赤裸的上半身紧贴着他的背…….略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

喂喂喂……洋平撑着他越走越觉得不对—这家伙是胸口受伤,不是脚残吧~有必要把体重这样不吝啬地分给他扛吗?

虽然这家伙不算胖,但是以他傲人的身高再加上运动员的结实体魄……也是顶重的好不~

「你…..」他转头正想嘲讽仙道几句,不料却轻轻刷过了好整以暇等在一旁的带笑唇瓣。

唇上的触感让他呼吸一窒,仙道却笑得更灿烂,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知何时上移至他后脑勺固定着他—

「你脸红了…..」仙道扶着他的头,带笑的唇缓缓贴上他,麝香味缠绕,如他丝滑的嗓音。「是因为我吗?……」

他?脸红?!怎么可……..

水户洋平在脑中剧烈地反驳,声音却因眼前那紧锁着他的深幽黑眸而梗在喉头—他的理智在大声喝止,身躯却仿佛被催眠一般动弹不得~不知是因为仙道的吻、仙道的声音、还是仙道的气味……或者~三者都有……?

对方绵密的吻如同一张坚不可破的网,而他正被牢牢网住…….

那混乱的两夜好死不死地又鲜明地跳回他记忆中,洋平只觉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这……简直大错特错…….恍惚中~温热的口腔被灵舌入侵……洋平暗叫不妙,但全身的力气却宛如一瞬间被抽光般…….拳头缓缓捏紧……却迟迟挥不出那幻想了千百次的结实一拳~

浴室的气温陡然升高,氛围越显迷离……

「砰!」

「大哥,听说你受…….啊!」担忧的问句终于一声短促的惊叫。

粗率的开门声和清亮的嗓音让洋平四散的神智瞬间归位,他迅速地撇开脸,看向浴室门口—那儿站着一个几乎跟仙道一样高大的男人~

对方有着一双和仙道一样墨黑的眼眸,唯一不同的只是更为直率明亮—此刻对方正张着嘴看着他们两人。

「你、你、你……」他抖颤着食指指着水户洋平。

虽气定神闲地回视对方惊讶的目光,但其实洋平此时心里正如挂了好几个吊桶般,七上八下的……他确定他反应极快地抽离唇,但~他不确定来人究竟有没有发现…..

他不知第N次在心中懊恼自己的意志不坚和淫乱……一颗心提至喉口,他捏着拳,静待对方的下句。

「你的眼睛好像猫!」清亮的嗓音惊呼。

「噗!」一个剧烈震动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轻颤—透过与洋平紧密贴合著的温热身躯传来……很明显地,他搀扶着的上司是憋笑憋到不行。

「咳、咳…..小…..洋平,他是……我弟弟~悠……」走调的男中音这么说着。

薄薄的面皮一阵抽,身侧的拳捏得更紧—

他跟姓仙道的……一定、肯定、绝对~是天生犯冲……

水户洋平在心中很冷沈、很笃定地,下了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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