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家的晚餐比平时要晚许多。
餐厅的主座上空无一人。
闻渊似乎不常在这个家里用餐,厨房里只有一两个当班的。
她顿时觉得觅食希望渺茫。
更不巧的是遇到了云熙。
云熙看她哥哥的眼神是赤裸裸的。
也许是受到闻渊和家里人的影响,闻霖始终在控制情绪。
大多数情况下她会选择压抑,故不擅长撒娇,也不叫人亲近,但对于她在家中的地位来说,非常适宜。
老爷子不喜欢这个孙女是明摆着的。
她更像是闻渊的拖油瓶。或许父母本来也没有再要二胎的想法,她是落网之鱼。
但凡她稍微在哥哥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都必须是悄悄的、四下无人的时刻。
云熙是正相反的性格,感情浓烈,就像一团火,经常把周围的人牵扯进去。
这跟闻霖接受的教育差太多了。
更火大的是,她的哥哥总是对云熙特别的容忍。
闻渊的冷淡是不分对象的,不过云熙会像橡皮糖似的粘过来。
不光是云熙本人,还有他身边的怪家伙。
比如同属大院子弟的曾丞。
曾丞尤其喜欢把闻霖当作小孩对待。
小学时代,在宴会上闻霖一直一言不发,他就用棒棒糖、不知从哪里扒来的女人的发饰诱她。
“小霖,你总不会是哑巴吧?丞哥哥用这个跟你换。”
闻霖瞪他。
她可以感觉到曾丞对她就是逗小狗的心态。
她小时候木木的,但姨妈喜欢打扮她。装扮的档次和那些千金小姐们没有区别,可就是没有对宠爱和好意心安理得的气质,并不大气。她自觉被带去那种场合完全是羞辱。
那些同龄的女孩子都是绕开她走的。
金卉因为祖父母守旧,通常不光顾宴会。
一想到最好的朋友不在,还要被曾丞戏弄,闻霖的心情就更差了。
曾丞这个人很有意思,被她瞪着反而来劲,拿了更多东西来。
什幺奢侈品的包包、化妆品、香水、泰迪熊玩偶,抱了一怀,也不管闻霖的岁数了。
“小霖,这里面你总有喜欢的吧。只要你和我说话,这些东西你随便挑!”
曾丞是胡搅蛮缠的,那得找个人治他。
那个人绝不难找,因为他不会离开闻霖太久。
闻霖不想给那个人添麻烦,所以一直忍耐着,不想让他为了自己得罪谁。
“——小霖,过来。”
可是实际上,这句话有如天籁。
她急忙对曾丞用力摇摇头,转身小跑着去找闻渊。
闻渊比曾丞小一些,是同个名门私校的学生。
曾丞做到了学生会长,马上快毕业了。闻霖奇怪,为什幺他忽然这一年几次三番地靠近她。
曾丞只是玩味地笑了笑。她读不懂。
“哥哥,他……”
下个瞬间,闻渊就庇护似的挡在了她和曾丞之间。
“别管了。别理我太远。
为了让二人视线平行,闻渊俯身,抚摩着她的头发。
闻霖不自觉地仰起头,像是追逐闻渊的手一样。
闻渊下意识移开了,转而拍了拍她的肩。他的行事总是显得很克制,一般摸头只有两下。
闻霖有点失落,可是还是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同意来,是因为可以和哥哥多呆一会儿。跟哥哥在一起,晚上噩梦就不会来惊醒她。
随着闻老爷子器重起闻渊,哥哥就越来越忙碌,不常回家,也不能陪她睡觉了。
火,火,被投入火中的双亲,焦炭与骷髅,火。
梦中的景象真实得像是再现。
在夜晚,她不停地经历那场火灾。
这是她跟哥哥的秘密。
哥哥告诫她,不要说出去,不要追究这件事。
只要她不提起,他们就能继续生活下去。
闻霖回想起四年前的盛夏。
闻老爷子敲定她的出国,言辞间无所谓得好像她早应该死掉一样。
“十二岁够大了,住那幺好的学校,会出什幺事?”
姨妈据理力争,但是无济于事。
那个女人是寡妇,没有子嗣,受父亲的接济,对闻霖好也是出于彼此都是浮萍的同情吧。
那天闻渊回来得很早,帮她收拾了行李,深夜匆匆离开。
好像他是大学请假了。
他沉默得稀奇。而她也沉默着,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无言了一整个下午。
闻霖想得头疼。
在国外她人生地不熟,语言一塌糊涂,说的英语就像是外星语。
真的忙起来,焦虑就被冲淡了。
这次回来,一些回忆都被从最深层的抽屉倒了出来,让她很不适。
本来可以用学习麻痹自己,现在只好面对。
“……闻霖小姐?”
她回过头,发现是严伯。
这个管事捏着一张单子,满头大汗,看着她的神色竟不复冷静。
“严伯,怎幺了?”
“今晚的菜单,您还没有决定——”
闻霖抑制着违和感,伸手接过老管事递来的东西。
上面已经被人用铅笔划了两道,都是她喜欢的家常菜。
“嗯……哪里有笔?就在上面划是吗?”
严伯一愣:“小姐,不好意思……”言下之意是没有带。
发生了相当惊慌的事情吗?竟然让严伯失去了从容。
闻霖其实也不会点菜,她是第一次被人问喜好。
她随便照着四菜一汤的习惯念了几个。
严伯都一一记下来。
“四道……您还有需要加的吗?”
闻霖问:“那老爷子一般两个人吃几道?”
“十六道。”
闻霖皱眉,这些世家大手大脚的做派她是真不清楚,平时都宁可去吃快餐的。
“我食量不大,这些够了。严伯去跟我哥哥说吧。”
干脆地把责任推给不在场的闻渊。
“严伯?在听吗?”
老管事一直在看自己的脸。
“啊!抱歉,小姐……您是要这些是吧?”
严伯连连答应了好几次,去厨房报菜了。
闻霖等人走远了,才想起没有问他小食在哪里。
闻霖只好又开始探索宅邸。
附近的空走廊有闲着的女佣在聊天。
“刚刚严伯怎幺回事,盯着我们的脸看了半天,感觉好吓人……”
“我们才来这里一个月,说起来,这小少爷好难伺候,让我们几个人全部站到他的办公室里,但不许我们说一句话,他就在那里坐着看书,也不看我们……”
“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许说,有个长头发齐刘海的不是可以吗?”
“她啊……嘻嘻,简直像个闹钟……而且闻先生还不满意,叫她不要压着嗓子说话……”
其中有个人突然叹息道:“是不是太寂寞了?老爷子倒下了,一个人撑着闻家,难保心神不宁。性子是怪了一点,但先生人大方啊。”
闻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停不下来。
她和她们大约只有几米的距离,有墙角的掩护,不至于被发现。
“‘怪了一点’?放着好好的卧室不住,这几天跑到书房里睡,明明是怪极了。”
“他可没把这里当家吧……小姐也是,非要睡钢琴底下……”
“今天上午,我撞见了先生去小姐的琴房,小姐还在睡觉。”
她们渐渐走远了。
书房?
闻渊居然一直都住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