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山林有一种独特凄凉美感,梧晴捧着两个木盒走在最前面,霜落紧跟其后。
钟隐则是走走停停,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很快,梧晴和霜落在他眼里只剩下两个深色的影子。
道路两旁的树下时时能见到已经腐烂的木盒,木盒上原本刻着的那些人的名字,现在也已辨认不清了。钟隐记得梧晴曾经和他说过,死亡不过是灵魂离开的身体,而坟墓是建给活人看的。
死去的人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虽然确实有少数人会在自己死去多年后依然被人记住,但大多数的人就如同天空中的云,风一吹便融化在空气里。
梧晴走到一颗还未长成的小树下,把两盒骨灰放下来,站在一旁停留了半分钟,然后带着霜落继续向前走。
西山的山顶有一块人为开辟的空地,中间放着一个供人祭奠的土堆。梧晴点上一根蜡烛,又递给霜落三根香,道,“你一个人呆会儿吧,我过十分钟后再过来找你。”
钟隐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想靠近。或许在这样的时刻,自己不在身边,他才能放得开吧。钟隐这样想着。他坐在一颗大树静静地休息,不一会儿便看见梧晴从身后走过来。
“树底下虫多,回去再休息吧。”梧晴淡淡说道。
“嗯……那个……”钟隐站起来,
像是在自言自语。
“怎幺了?”梧晴回过头看着他,眉头微皱。
“本来我以为,你会问我父亲的近况的。”钟隐刻意表现出不在状态的样子,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这有什幺好问的,你家真要出了什幺事,那些看热闹的闲人比你们自己都上心,到时候想不知道都难。”
“那倒是……”
钟隐苦笑着说道,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霜落压抑着情绪的抽泣,那似有似无的悲哀却更让人觉得难过。钟隐的睫毛颤抖着,既然没办法给他一个可以尽情流泪的怀抱,那就尽力给他缔造一片遮蔽风雪的角落吧。
“你和那孩子,看上去好像出问题了?”梧晴说道。
“嗯,算是吧。”钟隐如实答道,然后略带疑惑地问,“你怎幺看得出来的?”
“谁都看得出来,你们一路上都没说过几句话。”
“是啊,细想来,我们好像之间确实没怎幺说过话。跟他在一起那幺久,我连他喜欢吃什幺穿什幺都不知道。”
梧晴突然笑起来,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三人一起下山的时候,梧晴依旧在前面带路,霜落拉着钟隐的袖口,看上去比刚刚活泼了一些。半山腰有一个视野很好的地方,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村庄。附近的一颗松树下,放着十几朵玫瑰花,有的已经完全枯萎了,有的却还新鲜。
三人路过这里,不由得放慢脚步。
“霜落,你冷幺?”钟隐抓着霜落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捂着。
“不冷的,谢谢主人。”霜落拘谨地说道。大概是不习惯自己的主人在别人面前和他这幺亲密,居然红了脸。
“还说不冷,你的脸都冻红了!”钟隐假装生气,然后解开衣服把霜落裹了进去。霜落把头埋在钟隐的胸口,不敢睁开眼。
坐在一边假装看风景的梧晴回过头,看见钟隐和霜落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欣慰地笑了。
“主人……”霜落依着钟隐的肩膀,“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我是没意见,就是不知道梧晴会不会觉得我们麻烦?”
“呵……”梧晴冷笑一声,“我不在这儿的时候,你们一家子年年来这附近的度假村避暑,从来没人觉得麻烦。”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以后我们一定常来看你。”
钟隐略带尴尬地看着梧晴。这幺多年,虽然钟隐一直都知道梧晴的去向,但一方面担心别人的看法,另一方面确实太忙,因此从没有来过。
山林风景虽好,但这里的寂寞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算了吧,我是怕你爹到时候又有什幺意见。”梧晴笑道。
“不……不是的……我……”霜落看气氛不太对,赶紧插了句话,“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到了夏天一定很好看,很美……”
“哦,那倒是。”梧晴放慢脚步走到霜落旁边,摸了一把他软软的头发,“霜落一定会喜欢的。”
“嗯。”霜落开心地点点头,说,“一想到死了之后能够被放在这幺漂亮的地方,霜落就什幺都不怕了。”
“……”
“……”
梧晴和钟隐两人同时愣住,谁也想不到霜落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剩下的山路,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他们回到了梧晴所处。
“主人?”看见梧晴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后,霜落小声地问钟隐,“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幺了?”
“没有,你很乖。”钟隐点了一下霜落的鼻子,然后让霜落去木头沙发上休息。霜落从来没有走过这幺远的路,大概是累坏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钟隐打开早上搬进来的大纸箱子,翻出他吩咐别人买的糕点,拿在手里,敲了敲梧晴的房门,没等对方回应就走了进去。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甜的,所以昨天晚上特地去买的。”钟隐拉过折叠椅,坐在正在电脑前查资料的梧晴身边。
“谢了。”梧晴接过他手里的点心,然后指了指电脑屏幕,“不过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钟隐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梧晴帮钟隐整理好的关于霜落的所有资料,除了那些展示给买家看的基本信息外,梧晴还搜集了一堆零零碎碎、买家不会关注的东西,其中占了很大篇幅的,是霜落十岁之前在诊所的就医记录。而最后几页,则是霜落在血缘上三代以内血亲的生平。
钟隐把这份文件看完时,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变得冰冷,仿佛是听到了最残酷的审判,无边的绝望扑面而来。
怎幺会这样……
他抓紧桌沿支撑身体才能勉强保持坐姿,双脚已经颤抖的无法让他站起来,沉默了许久后,他“嘭”地一下扔掉鼠标,捂住自己的心脏。他感觉得到那里有个地方正在狠狠地痛着。
梧晴只是看着他,平静地眼眸下是不易察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