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宫中大选，节度使们都是不送人进来的。没想这一回，竟是连天水姜氏都掺和进来。”苏鸾才进了徐贵妃所住的朱镜殿，便听见徐贵妃的声音，不由得脚步一顿。
“可要关照一下这位姜小姐？”皇帝近些年的内宠昭仪冯氏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苏鸾眼珠一转，看向身边身侧跟着的青璇的，目光带了三分询问，青璇却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劳烦通报一声。”苏鸾收回目光，虽是已经站在了门槛处，还是笑着对看门的宫女说了一句，“下官来给娘娘复命。”
“尚仪请进。”话音刚落，徐贵妃的大宫女便走了出来，笑盈盈地将苏鸾迎进了室内。
室内坐着的不止徐贵妃和冯昭仪，还有皇长子的生母沈妃和二皇子的生母齐妃，其余的便都是些年纪轻些的低位妃嫔，苏鸾的目光看了一圈，恭恭敬敬地对着上首坐着的几位，福下身去，道了句：“见过诸位娘娘。”
“免礼。”徐贵妃生育了四皇子和四公主，还是七皇子的养母，又得皇帝的宠，近些年来，以贵妃摄六宫事，在这一众嫔妃中都是最有气派的，“辛苦三娘了，这后宫御前来回的跑，瞧着这几日好像都瘦了。”
“娘娘这样说，便折煞了下官了。”苏鸾对着徐贵妃露出来一个微笑，笑容的弧度，已然是她难得的称得上的露齿的笑，将明媚的五官，衬的更是多了三分神采，“按您的意思，秀女们中想要参加女官大考的，已然都报了名字，王尚宫领着尚宫局的女官们，将这上头的一百八十九人，都细细查探了一番，暂时定了一百五十七人来参加大考，这是名单，请您过目。”
“竟是超过半数的人，想要来争一争这女官之位。”徐贵妃接过名单，还未说话，年轻的冯昭仪倒是先笑出声来，“本宫记得，你们尚宫局今年可是连五十七个女官的位置都没腾出来吧。”
“回娘娘，按照宫规，尚宫局有品轶的女官一共八十三个，如今缺口较大，只有二十四个有品轶的女官，故而，这一次至少想提拔四十人。今年四尚之下各司推举上来了一百二十七人，参加女官大考。”
“难为你记得如此清楚了。”冯昭仪被苏鸾这一串数字，倒是有点噎住了，尾音转了几圈，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目光很有些凌厉，“这宫中秀选，苏尚仪辛苦的很，娘娘可得好好犒赏她一番。”
冯昭仪这话，徐贵妃倒是不得不接下来了。徐贵妃年过四旬，却是风韵尤在，说起话来，语气温柔却绝不失气场：“昭仪说的倒是不错。三娘这孩子第一回经手秀选，事事有条不紊，确实该赏。本宫听闻，陛下御前也很是看重于你，愣是将你从储秀宫叫回了拱宸殿。你这肩上扛的事情，也是真的不少。”
“本宫也与王尚宫说过了，这女官大考，归你们尚仪局管，往年尚仪的位子没人做便算了，今年你既然接了尚仪局，便绝无假手他人的意思。只是今年这参加女官大考的人，是多了些。如此，秀女的事情，便不好也叫尚仪局自个担着，索性尚宫局还有不少历练过的女官可用，与你们尚仪局分摊几成，本宫以为，是再好不过。”
苏鸾刹那便心领神会了徐贵妃的意思，不想让自己插手选秀，她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仍旧保持着笑容，微微福身道：“多谢娘娘体恤。”
徐贵妃对苏鸾的知情识趣也很是满意，便也乐得给她个人情，也是微微一笑，道：“四尚之中，你们尚仪局最是缺人，可尚仪局选人又是最不能马虎。端看一场大考，还是不够。你这些日子，也可自己去瞧瞧这些姑娘们，若有心仪的，本宫许你先挑，若是其他几司有不服的，本宫给你顶着。”
苏鸾也很给徐贵妃面子，甜甜一笑，清冷模样荡然无存，便就像是个寻常的十五岁小姑娘一般，娇娇软软，“多谢娘娘！”
“好了，这会也到了陛下下朝的时辰了，本宫不便多留你。你去吧。”
“是。”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苏鸾退出殿内，青璇便迎上她来，见的苏鸾眉眼带笑，倒是有些诧异，毕竟苏鸾年纪虽小，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永远是清清冷冷的模样。
“你去帮我瞧瞧，出身天水姜的那位姜芙。”苏鸾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没有故意压低，徐贵妃暗示的如此明显，她若反过来遮遮掩掩，便落了下乘，“天水姜是陇西的累世名门，这位姜小姐想做女官，我也很有些期待。”
“是。奴婢这便安排。”
她虽是有了地位，成为后庭之中女官的第二人，又有谢寰这幺一座靠山在身后，可论起根基实则是浅薄的不值一提，命妇的事情，她很有自知之明，实在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可这又能如何？
她沿着内宫通往太极宫的廊桥缓缓前行，那端的内宫珠环玉绕，却永远跨不过这道廊桥，她的前方，太极宫拱宸殿的飞龙檐角煊赫昭彰，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男人征服天地山川，而女人征服他们。
苏鸾不由得露出一个有些轻蔑的笑容，似是嘲讽又似是哀伤。即便女人真的能征服这些男人，可那又怎样？即便征服了他们，也从不能真正的征服他们的山川。
“尚仪，紫微殿里太子殿下带着安西节度使魏昭魏大人正在一起觐见陛下。”
“魏大人这幺快就进宫了？”苏鸾的思绪被打断，她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身上，这人黄和的小徒弟，如今在冯时身边历练，名叫做刘定忠，实际的身份，其实是谢寰在御前的心腹。
“恐节外生枝，夜长梦多，还是宫里头安全。”刘定忠露出个笑容，恭恭敬敬地给苏鸾让了路，“您回来的正好，该奉茶了。”
苏鸾点了点头，进了拱宸殿西配殿的稍间，此处连着茶水房，便被辟为御前女官日常歇脚的地方，眼下只有她与奉茶女官日常在此，司衣司寝虽然也在太极宫侍奉皇帝起居，却等闲不会到前朝的拱宸殿来。
太极宫说是宫殿，实际上是宫殿群。太极门向外，便是皇帝上朝的明堂，而太极门到未央门之间，便都是太极宫的范畴。太极宫有三大殿，拱宸殿居中，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大臣之处，前殿叫紫微殿，平日里并不启用，只有外臣正式朝拜皇帝时才会开启，后殿叫明训堂，是皇帝起居之所。紫微殿与拱宸殿便是俗称的前朝，拱宸殿与明训堂以花园隔开，再向过了未央门便是皇后的宫殿未央宫，也以此正式进入后廷。
只是本朝皇后地位颇高，皇后所居之所与一般妃嫔并不在一处，也只有皇后能够与皇帝一起在明训堂同床共枕。其余妃嫔，则要在明训堂后的宣德殿侍寝，宣德殿在未央门的旁侧，也就是苏鸾方才走过的廊桥所连接的内宫。而宣德殿之后，便是宫中大小妃嫔所住的内廷，统称为西宫，只有殿而无宫，也是本朝尊嫡的风气体现的最淋漓尽致的地方。
也正因此，本朝女子，对于嫡妻正室这四个字的看重，远超前朝。
苏鸾带着奉茶宫女走到紫微殿后，在冯时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一福，道：“冯大监，里头可需要奉茶？”
“陛下与节度使相谈甚欢，气氛并不拘谨。尚仪自去奉茶，无碍的。”冯时对苏鸾的态度向来都很是温和，“里头也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了，是该口渴了。”
“是。”苏鸾唇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着冯时点了点头，才走进殿去。
苏鸾是从大殿后门进去的，才进去便听见交谈的声音，在皇帝和谢寰两个熟悉的声音之中，还夹杂着几个内阁重臣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隐隐约约叫苏鸾觉得似曾相识，却是想不出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哪一个。
苏鸾才露出一片衣角，便被谢寰的视线捕捉到。一直站在皇帝身边密切观察场中每一个人的黄和立刻就发现了谢寰目光的偏移，不露声色地也看向那处。
苏鸾早有预料，在黄和的目光转来的时候，笑容温柔，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倒茶的动作。黄和也对着她很轻微地点了点头，恰到好处地在场中无人说话的这短暂间隙之间，开了口，道：“陛下，苏尚仪奉茶来了。”
“你不说，朕还不觉得，竟是说了这幺久的话了，倒当真是口渴了。”皇帝笑了笑，可见对魏昭的态度，面子上起码很亲切。
“那微臣便斗胆向陛下讨一盏茶喝。”谢寰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背对着苏鸾，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这人穿了一身重紫的二品武官官服，欠身向皇帝行礼时，看得出他身量很高。
这声音...也很熟悉，特别是那一句“讨一盏茶”。苏鸾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那一日马车里的情形，可眼下不容得她细想，听的皇帝那一声三娘，她便立刻微底下头，带着身后的宫女，一道转过殿后的帷幔，进入了大殿。
“陛下。”苏鸾行了个福礼，微低着头，礼仪很是标准，恭恭敬敬，并不直视上位的皇帝，目光径直落在眼前的地砖上，只以余光看向皇帝的所在，“臣前来奉茶。”
皇帝嗯了一声，苏鸾便回身接过一个宫女手中的红漆托盘，上头摆放着皇帝惯用的葡萄云纹青瓷杯。她以双手捧杯，向前几步，交到了黄和的手中，便倒退着向后回到原处。
待皇帝从黄和手中接过茶杯，苏鸾才走向谢寰的所在，仍旧是低着头，幅度却是比方才提高了几分，将大半张脸都叫谢寰瞧得清清楚楚。
见她捧着茶走来，谢寰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在她将茶杯以双手奉于身前，谢寰便接了过来，以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而后在她下意识擡眼时，便与她四目相对，是两人在御前惯爱的小小情趣，这样暧昧又隐晦的举动，在御前这样肃穆的气氛之中，便有了别样甜蜜的滋味。
为谢寰奉了茶，皇帝便示意苏鸾下一杯奉给安西节度使魏昭。魏昭既是外臣，苏鸾的礼仪便端的一丝不苟，乖乖地将头低下，双手将杯子几乎捧到眉心。尽管是这样弯着腰，苏鸾的背却是直的很，头顶脖颈肩背到腰间，绷着一条笔直的线条，这般的优雅，一看便知道是练了许多年的仪态才能练就的。
她目光所及的，只有魏昭滚着边的衣角，将一个仪态端庄的尚仪扮演的尽善尽美。
从魏昭的角度，她的脸孔被自己的双臂虚掩的遮着，角度却是恰到好处的叫她的脸孔半点都不被人瞧见，视线所及不过是半截白皙的发光的额头和乌鸦鸦的发。女官的发髻简单，倒有点像是男子一般，只有一根玉簪，将头发挽成一个螺髻在头顶，是十足的朴素。
魏昭的目光不过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伸手去接茶杯，可就是这目光下移到她的手上的一刻，叫魏昭忽然一愣。
纤长的手指，捏着青瓷杯，右手食指第二个骨节下有一颗红色小痣。眼前的情景忽然唤起了他脑海中的另一幕，从未刻意记着的，却轻而易举便能想起的。
魏昭的目光随即便有落回到她的头顶，和那青色女官服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白皙的后颈。
是她。
原来是她。
魏昭的心思绕过了百转千回，可实则也不过只是一瞬，即便他尚未接过茶杯，苏鸾也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摇不晃，不擡头更不会出声。她清清楚楚地明白，即使节度使是朝廷的臣子，可总归是不大一样的，朝廷在节度使面前，总有些隐约的想要压过一头的意气，那幺在宫中在前朝在太极宫在御前，便更是如此。
“多谢。”魏昭接过茶盏，手指却与苏鸾的没有半点接触，可这多谢两个字，终于在苏鸾的脑海里，炸开。
是那个人。
原来自己惹上的麻烦真的是魏昭。
苏鸾心中是翻江倒海，可却还是克制住了擡头去看他的念头，双手缓缓收回下腹处，退了几步，才站直身子，仍旧是未曾直视他的脸孔，便轻轻巧巧地转过身去，为坐在谢寰下首的中书令裴矩递上了下一杯茶。
可她知道，那个人也认出了自己，身后的视线，仿佛如有实质，又怎能不叫人觉察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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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回来惹！这章字数超诚意吧hhhh
苏鸾终于和魏昭又见面了...
啧啧啧，到底怎幺擦出奸情的火花呢...
我也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