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崎没有与苏丹青缠绵太久,只是吻去了他眼中的泪珠,便和苏丹青说他这几天要陪皇上去京郊的农庄里体察民情,让苏丹青与苏望宁一起在先生那里学一些世家公子的待客之道。
苏丹青低声应了,虽然还是有点头疼之后要如何与苏望宁相处,却不愿在苏崎马上去执行公务前打扰他。苏崎吩咐完又将自己的长随行云喊了进来,派他去京中各府递帖子。
“我与各府多年未曾来往,只是递帖子以示待客之礼,但是有一户例外。”苏崎拿出最上面一张的烫金帖子,在扉页赫然写着一个名字——齐暄之,那正是苏丹青方才看的那张。
“齐先生是我旧日同窗,又是望宁多年的老师,应当更示尊重,你另去库房那里领一些年礼一并送去。”
“是,属下遵命。”行云听清要务后就又退了下去。苏崎握了握苏丹青的指尖,又另唤了小厮进来吩咐他去备马。
“爹爹马上就走?”
“嗯,圣上出行必然要谨防一切变故,我需要先去别庄布置一番,再回城护送皇上同去。”感觉到苏丹青的指尖略凉,苏崎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块暖玉。
“这是我从延州意外得的宝贝,你每日戴着便可寒暑不侵。”
“如此贵重,要不还是留给大公子吧!”苏丹青连忙推辞,苏崎却执意将玉佩系在他的颈上。
“方才就想问你,望宁是你的弟弟,你怎幺总是唤他大公子?”
“我听下人都是如此唤的,所以就……”苏丹青不敢说得更多,怕苏崎以为是他对于自己身份的不认同。
“青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没。怎幺会!?”
“我没有彻底公告你的身份,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该以如何的立场,来对待你。所以,才只在给我的至交齐暄之下的帖子里,提了你的名字。”苏崎状似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我与苏小小只是萍水姻缘,后来又在圣上和母亲的逼迫下在延州成婚,自始至终,我都是浑浑噩噩,不知所属。”
他将双手轻轻覆在苏丹青单薄的肩膀上,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和语气说道:
“我唯一真正动心的人——就只有你。”
……
“主子,林副将还未入列。”苏崎一上马车,就有兵士向他汇报整队的情况。
“无碍,再等片刻。”
“是。”
苏崎穿着交直领的铁制筒袖铠,眼中古井无波的目示前方,五百骑兵在他的身后整齐排列,竟然没有丝毫的声音发出来。
半晌,林一愿的身影才从府中的角门处出现。
“属下来迟,请将军责罚。”
苏崎看着他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林副将入列吧。”
林一愿从地上站起,准备入列,却没有在一群严整以待的铁骑中看到自己的战马。
“军中物资有限,林将军轻功不错,就不用骑马了吧?”苏崎的另一位身材魁梧的副将突然开口,他不知道为什幺一向得将军心意的林副将突然犯下这样的失误,但是他一向看不惯林一愿阿谀奉承的作为,便忍不住刺他一刺。
“吴副将莫要胡言,行流,下马,将坐骑让给林副将。”苏崎状似好心的开口替林一愿解围。
林一愿要是此时还不明白是苏崎在有意惩治他就是真的愚蠢了,为了苏丹青,为了他自己,看来有些布置要提前收网了。
他后齿根咬得死紧,却只是对苏崎再作一揖,然后翻身上了行流的坐骑。
“嗬~出发。”苏崎一勒马绳,便领着众人往京郊去了。
……
直到肩膀上的暖意慢慢消失,苏丹青才从刚才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苏崎说完那番话就吻住了他的唇,好像是不敢听到他的回答一般。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敢在一个小倌儿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心,苏崎必然是鼓着极大的勇气了。
苏丹青心中十分熨帖,爹爹对他这般的珍贵情谊,不比那些可有可无的虚名重要多了吗?
唇齿依偎间流露着苏丹青缠绵悱恻的情意,他想现在推开爹爹,告诉他——他也只想做爹爹的青儿,不想做他的儿子苏丹青。但却一直被苏崎紧紧的扣住身子,动弹不得。
“青儿,等我回来再告诉我答案吧!”苏崎语落就直接走了出去,只留下苏丹青呆立在书房之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移动着自己被吻到颤抖的双腿,想要平复下焦躁的内心,苏崎一直如此的霸道,不管是在情事上,还是方才表明心意的时候。
“笃笃笃~”书房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苏丹青不知是谁,刚想和他说苏崎已经出门了,外面那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青少爷。”林一愿从门外走了进来。
“林副将?”苏丹青让自己尽量端坐在凳子上,用平静的语气对林一愿说,“爹爹刚才已经……”
“我不是来找将军的”林一愿看到苏丹青果然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自己,嗤笑一声走到他面前,捏住了苏丹青白嫩的下巴,“青少爷贵人多忘事,昨晚还连声地叫我好人儿、冤家。今日怎幺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苏丹青眼瞳瞬间缩到极致,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却被林一愿双手轻轻托住。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失聪了一般,廊上小厮走动的脚步、窗外北风的呼啸都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了巨大的嗡鸣声,林一愿的话却还在这样无望的间隙不断传送到他的脑海里。
“昨晚青少爷真是好生热情,让我在你身上泄了好几回~”
“果然是楼里调教出来的,滋味就是不一样。真是令人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不知道林某人何时有幸,还能再尝一次呢?”
……
林一愿的双手忽然放开,苏丹青整个人如风筝断线般跌落在地,此时他心中的想法居然是:
幸好今日和爹爹只说了苏望宁在床上看到了他赤裸着身体,没有说更多的细节……
幸好苏望宁和苏崎父子之间早生了嫌隙,苏望宁万万不会同父亲去说自己所看到的房中事……
幸好之前苏崎挑逗他脱衣时临时收了手,没有看到他满身的痕迹……
幸好……幸好苏崎没等他回答,就留下他而离开……
苏丹青终于按捺不住,伏在凳上低声哭了起来。
林一愿心中不忍,却也知道此时正是攻破苏丹青心防的时刻,他半蹲下去,轻柔地搂住了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人儿。
“若是我将昨晚的事情告诉将军,不知他会作何反应呢?”
“林一愿!”苏丹青擡头用还含着泪光的眼睛怒视着他。
“放心,如果你乖乖听话的话,他就什幺都不知道了。”用指腹揩去苏丹青眼睫上的泪珠,再整理了一下自己被他揉皱的衣襟,林一愿转身出了书房。
从大喜到大悲,不过是一刻钟的事情,苏丹青恍若游魂般的回到了苏崎的房间,侍候他的小丫鬟连翘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忙上去扶他,却摸到他一手心的虚汗。
“公子,要不要唤大夫来看一看?”
“不必。”苏丹青脚步虚浮,只想自己静静地自己想一会儿,究竟是因为什幺,招惹上了林一愿这一匹恶狼?
“大公子,刚才林副将在老爷离开后,又去了书房。”
“知道了。”
“青少爷好像还在里面。”
“……知道了。”苏望宁放下手中的书册。
“行云回来了吗?”
“已经回了,齐先生还特意送了回礼给公子,是两块橙泥砚。”
“两块?”
“是。”
“你包上一块,给青公子送去吧。”行风俯身答是,退到门口时却又被喊住了,苏望宁从书架另抽了两本书。
“去库房里配齐了文房四宝,和这两册书一起送去吧,还有,和青公子说,明日齐先生会来府中授课,务必卯时三刻前到致知堂来。”
“是。”
第二天一早,苏望宁看着眼前空着的两张桌子,面色没有什幺波澜,脚步却停在了致知堂的门口,行风硬着头皮在一旁解释:“连翘今早发现公子在发热,所以就告假了。”
苏望宁没有说话。
“公子,要不要去看看青公子?”行风揣摩苏望宁的心思,试探着问道。
“不必了。”
看到一个身着素白色衣袍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处,苏望宁忙迎了上去。
“老师。”
齐暄之比苏崎还大上一岁,相貌不比苏崎俊美,却因为常年浸淫于经史子集之间,周身自带一种儒雅风流的气质,面相居然还是一副刚及弱冠的少年模样,他出生世家,父亲为五品的知府同知,伯父又是当今太傅,想当年与苏崎一起参加会试时,也是春风得意的少年模样,如今却……
苏望宁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齐暄之微跛的右脚,双手稳稳拖住了先生的小臂,扶着他往前走,又不会显得齐暄之看起来过于依靠他。
“不过一月不见,宁儿又长高不少~”齐暄之受苏崎之托在苏望宁六岁时就引他读书识礼,如今,也已经快七年了。
“老师去西南游学,不知一路可否顺利?”
“若是一路顺利我也不必走这一趟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虽遇到不少阻碍,却也知晓了一些常人难懂得的道理。”
齐暄之没有拒绝学生的好意,在苏望宁的搀扶下一路进了致知堂,在首席的太师椅中坐了下来,苏望宁仍然侍立在一旁。
“老师懂得了何种道理?”
“望宁可知西南多异族,生活习性与我族有异?”
“学生知道,南蛮未得礼仪教化,自然与我朝礼仪之邦不同。”
齐暄之闻言深深看了苏望宁一眼,摇头慨叹道:“我遍访西南群山,偶遇常居此间的异族民众,他们少时离家,学成于外,不识父母兄弟,只知道天理昭昭,举不避亲,责不避亲,民风淳朴,百姓安乐。可知有时同处屋檐之下,反而遮蔽了双目。”
“老师当真如东晋渔人一般,见到了桃源之境,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宁儿,你与你父亲……”
“老师昨日送来的澄泥砚不错,石质细密,墨汁久贮不涸。”苏望宁边说边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狼毫,示意行风铺开宣纸,“只是学生多日未曾练字有些手生,希望老师指点。”
说罢便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齐暄之每次在他父亲回来时都会对他有所规劝,但是各家之事,冷暖自知,纵使是先生也没有太多置喙的余地。
苏望宁手下沉稳有力,齐暄之在一旁暗自点头,笔锋交错之间,却是一篇杜诗圣的《可叹》: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齐暄之心下微沉,这怕不是将苏崎比作了嫌弃丈夫家贫的柳氏,看来父子之间的破冰,还仍未可期啊。
“青少爷,您怎幺来了?”
行风的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看到了满面潮红气喘吁吁的苏丹青立在书苑门口,苏望宁佯装未闻,擡手将末尾的弯钩收了起来,齐暄之却看得眉头一皱——这最后一笔,未免拖泥带水了一些……
“学生来迟,请老师责罚。”
“不必,你是……”齐暄之朝声源处望去,声音忽然滞涩了起来,“你,是?”
“学生苏丹青来迟,咳咳,请老师,咳,责罚。”
“你就是,苏丹青?”
“是。”苏丹青说完又是一阵咳声,脑中也昏昏胀胀的,却还是强忍着那股子晕眩感立在门口。齐暄之看着他虽在病中却惹人生怜的面容,一时噤了声。
“老师,冬日天冷,兄长又染了病,他本就没读什幺书,也不急在着一时半刻,请老师先让兄长回去吧。”
齐暄之的眼睛都快黏在了苏丹青的脸上,苏望宁心下警铃大作,平日里老师并不是耽于美色之人,怎幺会一看到苏丹青就似是走不动步了一般?
“明明是大公子昨日让人传话来说卯时三刻便要到!”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连翘!”
连翘才十岁出头,正是心直口快的时候,苏丹青有气无力的呵斥根本制止不了她,“早上公子病了,奴婢本不欲叫醒公子,大公子还巴巴的让行风来问,在院子里把公子吵醒了,便马上赶了过来!还落不到一句好话!”
“我……”苏望宁心中另有思量却不能说出来,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给堵住了嘴。
“严于律己,知礼守节,你不必受罚。”齐暄之又恢复到了之前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温和的看着苏丹青,仿似刚才的失态都未曾发生过,可是他的指尖却在长袖的掩盖中轻轻颤抖。
“都入座吧,今日所习是《孟子》,你们先通读一遍,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苏望宁在读书的间隙,偷偷望向了齐暄之,只见他一副端正肃然的样子,也没有再望向苏丹青的方向。苏望宁愈发觉得奇怪,方才被老师的失态惊到,现在想来,那不该是男子好美急色的反应,反倒像是,遇到了什幺故人?
(下回预告: 第十回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