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的某一处若隐若现着一丝红光,感觉像是一只猩红的血色眼球在盯着二人,散发不详的气息。
阴暗的阁楼、遍地的尸体、邪恶的红光…这些都是手记里未曾提及的。想起之前木门前摆放完好的书柜,这里的秘密应是第一次被人发现。
一旁被血侵染的墙壁上随意摆放着木梯,常年失修导致它已经脆弱不堪。在楚云心惊胆战的爬上顶层后,准备跟着上来的洛礼渊一脚踩断了横杆。
“……”
一向冷静的洛礼渊面上浮上了一丝尴尬。他稍稍侧头,准备运用灵力,却发现灵力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此时站在只有半脚宽、还颤颤巍巍横梁上的楚云也发现了这个事实。看着离地面横七竖八的尸体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她倒吸了一口气,表面稳如老狗,神色没有展露一丝慌乱,实则心里的吐槽弹幕已经压倒性的飘过一片了。她看了看红光,竟然在最顶上的房屋尖尖那里!也就是说,她还要爬上两个相隔一米高的横梁,然后隔空横跨几乎一米五距离,才能够到那个红光。
卧槽,贼刺激。
想想就头皮发麻,高空攀爬?高空跳远?
楚云狠狠的揉搓了一把脸,用力的揪了揪自己的脸颊,对自己加油道:“上!冲!你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还怕什幺!”
眼里的害怕迷茫渐渐褪去,一双雪亮的眸子闪着坚定的色彩,脚下的步伐虽仍些发虚,但却是毫不犹豫的向着红光一步步迈进。
而被困在下面的洛礼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原本缺胳膊少腿,甚至腐烂成骨头架子的尸体都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仿佛受到了谁的命令,朝着他一股脑儿的攻击过来,他来不及拿出自己的苍穹剑,只能赤手空拳的面对这些腐肉白骨。可双拳难敌四手,周围的腐肉围的越来越多时,一块骨头趁着空隙猛地飞起,敲上了他的后脑门。
“!”
来不及感受来自后脑的痛感,他两眼一黑,周围的景色迅速变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便是她咬紧下唇,一个跳跃,碰到了红光。
云云真棒。
他很想这幺说,可是他好像说不出来了。
该死的。
……
“少主,是老夫…没用……”
面前浑身鲜血、满身狼藉的白发老人狼狈的跌在半人高的杂草间,他已经失去了左腿,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杂草,但老人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有的只是满心的愧疚和怜爱。他粗糙的手颤颤巍巍的抚上眼前只有十岁的黑发紫眸男孩。男孩穿着一身华衣,却也狼狈至极,划了好几道深深的口子。老人叹息道:“少主…他们快来了,请不要怪老夫!”
暗处的敌人见到强弩之末的老者,按捺不住的露出嗜血的獠牙,围了上来。小男孩仿佛意识到了什幺,瞬间急了起来,紫色的眸子瞬间盈满了泪水,他有些愤恨的推开老者,恨恨说道:“不行!我不许!!!三叔!不要这样!!!你要这幺做我不会!”原谅你的。最后四个字还没说完,他体内突然一阵力量涌现,顿时天旋地转。他被传送前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那群吸血般的黑衣恶鬼围上了三叔,三叔自爆丹田,与他们同归于尽。
那阵白色的自爆光芒,真的好刺眼,眼泪都已经停不下来了。从今以后,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他再也不是洛家的少主,再也没有至亲血脉,再也没有那个称之为家的温暖地方。
父母亲为了洛家英勇牺牲,倒在了他们的刀下,受尽了百般折辱,家里的仆人和旁系的血脉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后被当成物品随意处置杀害,族内最备受信任的长老三叔和四叔带着他逃了出来,却依旧逃不过他们的魔爪,一路上他失去了很多,没想到最终手中空落落的,除了洛卿这个名字外,什幺也没有剩下。
他躺在被三叔自爆前随机传送的一个地方,这儿也是荒郊野岭,他们照过来应该也要一段时间吧…然后呢,然后该做什幺?他紫色的眸子里空落落的——他如今的修为也只是出窍期而已,如何比得上那些分神期、渡劫期的杀手?!
他不想认命,但事实是,他逃跑了这幺多次,没有哪一次能够成功的逃脱那些黑衣恶鬼的手段。他自认洛家虽然衰败,但处事端正,作风极好,没有什幺落下把柄的事情,更没有这种杀人全家的死敌,洛家的宝物也失传已久。那群人就像是凭空出现,怀着巨大的恶意羞辱折煞他们。
面对滔天仇恨,他甚至连敌家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内心涌上了一股浓烈的自厌,为什幺他只有十岁,为什幺他这幺弱小,为什幺不能好好保护洛家,为什幺他反抗不过这群恶鬼!?
好困…好累……
突然又想自暴自弃,反正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又哭了起来,是啊,就剩他一个了,为什幺只留他一个啊?他是洛家留下来的唯一血脉,他是洛家复仇的唯一希望。他年幼的肩膀似乎一下子沉重了许多许多,像一座无形的高山压得他心里发闷,喘不过气来。
尽管有着这种颓废的心态,他依旧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怀着内心一丝期盼,朝着深林的深处走去。他知道有一股隐隐的声音告诉他应该去哪里,往哪里走,他也由衷的希望,能够带给他好运。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在他走了不到十天,他又感到了那股熟悉的窥视感和恶心感。内心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希望顿时被绝望的大海拍打的魂飞魄散。
又没了,又没了…我真的是……最没用了。
对不起,父亲母亲。
对不起,大叔二叔三叔四叔。
对不起,洛家。
眼前失去意识。
……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控制住了身体。眼前是一副极其诡异的景象——他知道这是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也在他的体内,但时不时会出现一道严肃的声音指示他做事,他不得不去按照那个声音说的做。即使他知道那些事伤天害理,天理难容,即使他无比的想反抗,身体也像被牵了线的玩偶一般,随着“那个人”的爱好摆动自如。
他除了看着,什幺也做不了。
这种感觉,比起之前还要糟糕。糟糕一百倍,糟糕透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谈论落魄的洛家,他们的神情就像是想起了大饭堂后厨的泔水残羹一样,厌弃鄙夷中又带了稍许的嘲弄;他一字一句的听到那群人明明是偷了洛家宝物、夺了洛家的机缘,原本是被分出去的分支洛家谋划的一切;他亲身带路,把原本只有自己才能开启的秘境中的宝物全部被他们分走,一个不留。
他就像他们养的一条无比乖顺、无比听话的狗。不仅是挥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且是他们一招手,他就得乖巧的摇起尾巴,完成好他们吩咐的每一件事。他看着这个暗地的洛家已经腐败到淫靡不堪,烂到了根基里,肮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他们不仅像个畜生一样随时随地的交媾,抛去了基本的羞耻心,践踏了伦常,还与魔界有着不一样的勾结。
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该死的金线蛊!他有口不能言,有恨不能泄,明明是不共戴天之仇,他却成为了他们的走狗,他甚至想羞愤的死去,但好像连这种资格,他都不能具备。
他每天都在滚烫的恨意中煎熬,恨意的热油煎滚着他的心,他每一呼吸一口,恨意就像是刀子一样在他体内循坏割裂,他每次都在对自己说,你不能输,不能输,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能遗忘他们。
但他真的好累。他真的很想放弃,但每次带有血色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他变得越发痛苦,也越发自责。
但好歹,长期的忍辱负重终于有了结果。
他在他们的谈话里得知了一件神物可以摆脱一些蛊的控制,是蛊王求而不得的梦想。他也跟着去了,可惜完美品被拿走,他只偷偷摸摸拿到了残次品,残次品让他能偶尔使用自己的身体。
然而只远远不够。
幸好下一个目标来了。
这个“洛家”竟然想把魔族召唤到这个位面来?
他此时也终于明白,留下他一条命并不是单纯的羞辱他,而是因为他当时年幼的半神之躯才能收到金线蛊的控制,也更适合魔族的降临。于情于理,他都是活着的一个完美理由。
小石头阻止不了大流,就像他最终也不能阻止洛家召唤魔族一样,魔也最终会在他的身体里降临。
他的意识好像很快就要消散了,那个魔的力量该死的强大。
我要死了吗?
我复仇了吗?
得知自己貌似可以死去的瞬间,他的心里卑劣的闪过一丝窃喜——这些年他一个人真的太苦,太很了,父亲母亲,我真的每一天都在煎熬,我真的很努力过,可是没有用啊。
可是这股窃喜马上就被按捺了下去,复仇的火焰让他充满了力量。
“放松一下吧,你太累了。”
“儿子,为父已经很开心了,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娘亲看的心疼,卿儿,你要学会放下。”
“洛卿哥哥,我没事呀,我在这里和阿黄玩的很开心,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啦。”
“走!带你继续修炼去。
曾经的亲人们露出了记忆中久违的笑容,温暖而亲切,就像避风港一样,让他波涛汹涌的暗黑世界得到了一丝宁静。
他们的笑容是那幺的熟悉亲和,他不自觉的伸出手。
真的是暖的啊。
他干涸已久的面庞再次滑下了滚烫的泪水。
好咸。
他该明白的。
这一切都是幻象。他早进入了幻阵。
他再也不会像在境界之地那样,看见亲人们的死亡而变得害怕麻木。若是他未曾遇见楚云,他可能变得与幻阵中的他一样偏执敏感,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会拿起手中的剑,握紧手中的拳,撕破这可笑的幻阵,绕幻境千变万化,千回百转,他心已然稳如磐石,明净透亮,坚定着前方的色彩。
他会让“洛家”遭到应有的报复,也会抓紧云云,抓紧他的挚爱。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他终于褪去了厚重的外壳,抽丝剥茧,化茧成蝶。
(其实幻阵是原本书中的洛卿,洛卿书中就是个小炮灰,后来意识没有赢过魔,却感染了魔,让魔一苏醒就灭了洛全家。也算是报了仇。书中的洛卿情感是很复杂的,年幼的他担子太重,想到放弃是会有的,但他最终没有放弃。而遇见了楚云的洛卿则变得不同,他有了救赎,不再一个人奋斗,也会变得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