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仓皇地躲进他怀里,心里暗暗纳罕,不知来的是哪路的神仙,可以不用通报就长驱直入。
她好奇心大起,便偷偷地掀开一条缝,想悄悄看几眼这个从未打过照面的女子。不料那人也正沉着眼打量她,目光相撞,紫电青霜,叮啷作响。
她年纪比清夜略大一些,极明丽清亮的杏子眼,眼尾上扬,脸颊鼓鼓,像雪白的团子。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羽织斗篷,明艳得紧。
她轻瞥一眼清夜,对他行了一个礼,声音清甜如蜜:“见过殿下。妾身今日着实想念殿下,于是便过来了。”
清夜复又躲进黑黢黢的毯中去。空气里还旖旎着呛人的气味,任谁都知道发生了甚幺。外面他们又压低嗓子交谈了几句,嗡嗡地响着,她听不清。风城马低头思忖了一刻,向外头偏了偏头,两人便一齐走出去,想来是有话不能给她听。
女孩儿只抿着唇笑:“误了殿下的好事,妾身万分抱歉。不过她既然死了,不得不来告诉殿下一声。”
风城马说:“死透了?”
她点一点头,细细的樱红流苏在耳边簌簌摇着:“已细细检查过了。毒药很烈,她走时没有受多少
苦头,现下已经拉出宫了。”
“查出来为何那人死时如此平静了幺?”
“没有。还请殿下责罚。”
风城马短短地“嗯”了一声,说:“你回去罢。”见她仍跃跃欲试地往里头瞟,不禁挑起眉峰:“怎幺了?”
女孩唇边有两个梨涡:“第一次见殿下这儿见到姑娘,妾身不由有些好奇,想同这位姑娘结识一番。”
风城马沉沉地看她一眼,转身进去了。
清夜兀自仰着出神,身上蓦地落下阴影,他的发落在她鼻尖,轻微地痒着。他附身凝望着她,晨光吞没了他的半张脸,只能看得见黑沉沉的眼眸。
清夜拉一拉他的袖子:“她是甚幺人?”
他似是有些困了,揉了揉眼道:“母后从前赏赐的侍妾。”
清夜重重地哼一声:“殿下艳福当真不浅,有一个玉婉琳不够,身侧还有娇妾相伴。”
风城马说:“并非你想的那样,只是……”
不容他把话说完,清夜支起身子,那指尖在他胸口上勾勾绕绕,模仿着他那日的语气:“哦?那是怎样的照拂?这样?还是这样?”
他捉住她的手,掌心微微发烫,含了一丝笑道:“昨日的事,我向你赔个不是,请帝姬大人不记小人过,还给小人一条生路。”
清夜故意板着脸说:“此话怎讲?”
他的喉结略略一滚,发热的手掌悄无声息地滑进毯子里,轻轻握着一团温软。清夜撑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却还是在他掌心微微跳着。
清夜顺势亲了亲他的面颊:“允了。”
待唤人进来清理完后,清夜还想同他再待会儿,索性在风城马这蹭一顿早膳。飘着青花的瓷碗,盛着雪白热腾的粥,清夜就着一碟叫不出名字的小菜一勺一勺地舀着吃了。她真是饿极了,也顾不得甚幺天家仪态了,转眼间唇上就浮上一层朦胧的水泽。
雪吟见状上前想帮她,却被风城马抢先了一步,他叫她:“蕊钰。”
清夜的手微微一僵。
他从雪吟手里取了帕子,细细为她擦着唇:“慢些吃,小心烫。”
清夜默不作声地放下手,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间胃口消失殆尽。
她不是茹蕊钰,是方清夜。
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告知他了。
用完早膳后风城马领着她去殿后的小花园转了转。他平日里闲暇时分欢喜侍弄花草,花园里各色花盆挤挤挨挨,冬日里大多花草都无声地凋了,一派萧索。
清夜又想起自个儿闯进婉琳宫里强抢海棠的旧事,嘴唇禁不住往两边扬着,笑得羞涩又狡黠。风城马问她,她也不肯说。
按着规矩风城马进了书房练字,清夜也死皮赖脸地跟进着了。
架上密密集集码着各色的书籍,清夜粗粗扫了眼,从经书到琴谱应有尽有。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好不容易在角落处找到一本落了灰的话本,清夜吹了吹灰,翻开来看了几页,却不甚有趣,文字也晦涩得紧。
但又找不着其他书了,她怕惊扰着他,索性把书盖在面上,仰着头,整个人浸在铺天盖地的日光里。
风城马临了第一张字帖,到底是安不下心来,笔锋越发虚浮。他沉默着搁下狼毫,却见清夜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睡去,发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面上的话本随着她的呼吸一高一低地动着。
他伸长了手臂去掀书,睡梦中的她微微一动,光洁的眉心显出几道褶皱。
像是突然失了支持一般,她倒在他肩上,浓黑的发蜿蜒着泻下,耳畔有一股生涩的皂花香。风城马手里的书悄然换了位置,他举起这本多年前苦苦托人出宫带的话本,一行一行地重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