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清认识韩淮生那年,她正准备高考二战,那段时间,紧张的情绪时刻压迫她原本就快崩溃的神经。要是再失败一次该怎幺办?苗清手上捏着前几天全年级的模拟成绩单,手指泛白。其它科的成绩很理想,甚至是超水平发挥,只有数学这一科,刺眼的两位数成绩堪堪达到及格线,总成绩离理想的大学录取线还有一些差距。
苗清家离学校近,看着女儿日渐消沉的精神状态,父母没让她住宿,而是早晚走读。
饭桌上很安静。汤勺碰碗的清脆声,青菜的轻微咀嚼声,苗父喝完汤,用手巾擦擦嘴角的汤渍:“你现在是数学成绩有点不理想是吗?”
苗清握筷子的手一顿,擡头对上父亲严肃的脸。微微点头。
苗妈妈看看女儿的脸,又看看丈夫,从中打笑:“阿清是这样的,你爸爸以前的同事亲戚在你们学校教高三还是数学,听说教得很不错,之前一直不知道,前些天你爸跟人聚会时聊到的。”
苗清静静地盯着母亲,等待下文。
苗父轻轻嗓子,说:“是这样的,我们打算让他给你补习,我和你妈已经跟人家打过招呼了,对方没有意见。”
苗妈妈笑着接话:“是这样,阿清,你看可以吗?”
这所高中是苗父托人帮忙把苗清塞进去的,苗清平时性子沉闷,又是临时塞进去的人,班里的氛围她融不进去,平时独来独往,遇到了难题,除了问老师上网查资料,好像也没谁可以问。
苗清在父亲说到那个老师的时候,她隐约有些印象,但不知道是否是同一个人。
直到周末见了面,苗清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韩淮生,这个她时常从别人谈论里知道名字却从没说过话见过面的老师,这天,她却随着父母登门拜访,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大人们在谈话,苗清坐在一旁低着头盯着脚尖看。突然一双藏青色的拖鞋蹿入了视线内,首先注意的是白皙的皮肤,五个脚趾很瘦又长,形状看着很乖。
苗清喜欢盯着脚趾拇指发呆,把它们幻想成人的形状,然后观察它们的姿态,或傻或蠢或憨态可掬,总有一个可具象化的形态。
头顶响起一阵咳嗽声。
苗清擡头,那人眉眼笑笑地看着自己。
他说:“你是苗清?”
苗清假装面无表情地点头。
那人又道:“我是韩淮生,想必伯父伯母已经跟你谈起过我了。”
苗清侧头看向他身后交谈甚欢的四个大人。视线再次和韩淮生相碰,继而点点头。
韩淮生笑笑地伸出手,声线温和,他说:“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苗清手心都是汗,藏在裤兜里面的手揉着纸巾蹭了一会儿,这才从裤兜里抽出来,和韩淮生交握,心里默默想:不,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碰面,或许你是第一次见我,但我绝不是第一次见到你。
那天韩淮生带她上二楼聊天,苗家父母很高兴这两人能谈得这幺欢快,对此很是满意。
韩淮生住在二楼的最里处,房间隔壁就是书房,韩淮生打开书房的门,侧身靠着门框,伸手邀请苗清,行为极其绅士。
那天,他们在书房聊得很开心,大多时候都是苗清在说,韩淮生在听,苗清说着关于学习的迷茫与害怕,关于对未来的想象。这些话她很少对别人说,而现在她和一位不怎幺熟识的男人相谈甚欢,话语就像筒子里的豆子哗啦往外冒。
苗清再次回到这所寄读了一年的高中,心情很是微妙。
尽管韩淮生依旧在这里教学,她却很少再踏入这所学校。
也许是为了避免别人的闲言碎语给韩淮生的工作带来影响,她想。
而今,她再次踏入这所学校又是为了什幺?
中午吃饭的时间,学校很吵闹,每条道路上都是人,苗清迎着太阳,提着餐盒,慢悠悠地朝某栋办公楼走去。
路上碰到几位认识的老师,苗清笑笑地和他们问好。时间一晃十多年,老师们也像释怀了般,眼里没了往昔的失望,而是说:“来给你家那位送餐?”
这话说得太熟了,苗清愣了一下,才点头说:“是的,他说今天有点事,不能回家吃饭,我刚好休息,就给送了点过来。”
“那你快去吧,不然一会饭菜该凉了。”下楼梯的步伐一顿,“他在四楼405,上个月刚换的办公室。”
苗清笑着回答:“谢谢老师。”一上一下,苗清笑容一顿,往405走去。
办公室门大大敞开,远远就听到了韩淮生的声音:“这两份作业没有写名字,回去叫他们下次不用交作业了,我不会再改。还有……嗯,就先这样,你先回去吧。”
一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女生,抱着一沓作业本,从门里退出来。两两错身的时候,苗清微不可测地擡头看了一下女生。
皮肤很好,身形挑高,重点是很活力。苗清想:年轻真好,
韩淮生靠着椅背闭目小憩,手上拿着一只圆珠笔时不时敲打桌面,冷不防一个饭盒轻轻落在桌案上,他睁开眼,坐直身体。
言语惊讶:“你怎幺来了?你不是?”
话没再说下去,但是两个人都知道那未接下去的内容是什幺,苗清打开饭盒,打开一个蔬菜盒,一个荤菜盒,推到韩淮生面前:“怎幺?看到我很诧异?是不是没想到?”
前一周才刚说要杀了他,这天又离奇地带着饭出现在他的学校,说不奇怪,韩淮生自己都不相信。
碧绿的菜叶,卖相很好的红烧肉,韩淮生看着半天没动。
苗清挑起他的下巴,“怎幺?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啊?”还没等韩淮生瞪大的眼睛收回去,她自个倒是先笑了:“放心吧,我的做饭水平可没这幺高,这是外面打包的。怎幺?是不是不像?我总觉得好不容易来你这边一次,带着外卖餐盒可不行,就带着饭盒去打包。都是你爱吃的,别挑剔啊。”
太奇怪了。嚼着青菜,韩淮生越想越奇怪。
“你不吃吗?”
苗清摇摇头,抽一张纸帮他擦嘴角,“我来的时候吃过了。就这一人份,你还想我跟你抢?”
韩淮生咽下嘴里的饭菜,接过苗清手中的纸,“你今天不用上班?之前怎幺没听你说起。”
苗清歪着脑袋看他:“临时下达的通知,我今晚要去上海出差,时间一个礼拜。”
韩淮生突然咳嗽,苗清拍着他的背:“是不是被呛到了?真对不起,我去的时候,汤已经没了。你也知道,我吃饭不喜欢喝汤,想着你这里有水壶,我也就没另外买。”
韩淮生摆摆手跑去洗手间洗了一会。
回来时,苗清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叶。道路边上时不时路过几个吃完饭回班级的学生。
像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苗清没回头,而是伸手去抚摸靠近窗户的一根吱吖,说:“这里还是没变,树木还是那幺绿。”
韩淮生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润喉,又问苗清:“你要喝吗?”
苗清没接话,而是扯下吱吖中的一片树叶,说:“可是当年这里没有茂密鲜活的树枝冒进来吧?长得可真好。”
莫名其妙的话,没头没尾,韩淮生一头雾水。
苗清却转身:“你休息吧,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不然晚上可能会来不及。”
韩淮生看了一下桌上的课程安排,下午没有课,想了一下说:“我跟你回去吧,晚上送你去机场。”
苗清没意见:“你工作都处理完了?”
韩淮生整理桌面,“作业都批改布置下去了,明天再说吧。”
苗清下楼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韩淮生工作的这栋楼。
从前她看过许多次,而今再回想起,除了讽刺,更多的是绝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