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实习生端着茶水送进会议室,沈幸桐接过杯子,轻声道谢。
做笔录的警察是一位温柔的女性,她用标准的英语轻声询问:“然后呢?”
沈幸桐把滚热的茶杯环握在两手心,“然后”这两个字眼让她有片刻的失神,她说:“然后他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脖子,问我是不是报了警,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或者说他的危险……慌乱中我摸到了他的枪,于是……”
“他的枪?他放在哪里?”
“别在他的腰上。”
“是这边幺?”警察指了指自己左腰的位置,沈幸桐摇头:“要靠后一些。”
……
靠后一些……大概是在接近后腰的位置。
沈幸桐应该幸庆自己对枪支怀有的别样情感,不然她绝不会在撩开他衣服时注视到那把黑色手枪。
男人抓向她脖子时,出手快如闪电,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他从后方锁在两臂间,一丝不得动弹。
沈幸桐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灯口朝下,周围瞬间陷入黑暗。她被男人强壮的胳膊紧紧箍住,他的五指粗糙而有力,死死掐住她,那种被扼喉的窒息感和生理的不适几乎是瞬间将她吞噬。
她想说她没有报警,但她张着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颈部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黑暗的视野里她连自己是不是快要死掉都感觉不到。
是那把枪救了她。
如果只是单纯的挣扎,她的手根本不可能会摸到他的后腰位置,但生死一线间她想起了那把淌着鲜血与汗水的手枪,她狠狠往身后顶了一下,正顶在他刚包扎完的伤口处。
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扼颈的手劲不可避免地松弛下来,沈幸桐看准这个机会,挣开他的禁锢,手指往后一勾,用力抽出了那把枪。
局势瞬间颠倒。
沈幸桐紧紧握住手枪,剧烈地喘息,此时此刻她再清楚不过,这把枪很有可能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的右手食指勾进扳机内,下一个动作就是用左手去摸保险栓。
她的眼睛逐渐开始适应黑暗,但仅有的几束暗淡光亮也是从她身后照来,她背光视物,一片昏黑,只能让枪口大致对准他身体的位置,她警惕地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缓慢地试探着往后退。
男人发出一声轻笑,却不料又牵动伤口,他喘了口气,才缓缓开口,语调粗粝低哑:“以前摸过枪?”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谈天,好像刚才要掐死她的人根本是不他一样。
沈幸桐没有回答,她觉得这个男人奸诈狡猾,指不定就是在玩弄心计好让她分神。
沈幸桐一步步后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她在手枪上部摸索一遍,居然没有摸到保险栓。
男人仿佛有读心的能力,一眼看出她的慌张:“这是格洛克17式9mm手枪,没有外部保险,以你现在对准的方向,如果用力扣动扳机,子弹马上就会射穿我的心脏。”
沈幸桐心跳得厉害,手心渗出的汗水让她几乎握不住枪柄,她甚至觉得开枪那一刻,手枪会直接脱手震开。
她完全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搞什幺鬼,他难道想让她开枪杀死他幺?
“我没有报警……”话出口的瞬间,沈幸桐就后悔了。枪在手中,她本应该硬气一些,起码可以威胁他几句,但这句等同示弱的话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就在这时,男人的手动了一下。
“你不许动!”沈幸桐紧张地大喊,扣住的扳机的手指差点摁下。
这个男人狡猾至极,她绝不敢掉以轻心。
男人没有理她,很快从旁边一堆东西里抽出一只长条管。沈幸桐这才发现男人身边放着一只打开的手提箱,他抽出的是一只针管,他咬掉针盖,排气,然后绷紧手臂肌肉,侧头把针头垂直扎入。
沈幸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的那样仔细,她脑中乱成一团,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离开,但她双腿却像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救护车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只需要转身跑出去,一切都结束了。
男人注射完针剂后,闭着眼靠在墙上喘了一声,接着说:“快走吧,我不伤害你。”
这一句话仿佛赦令,沈幸桐紧紧抓着枪,不仅没放下,反而抓过转角处的双肩包,转身就跑。
她一口气跑到门口,透过空洞门往外看,救护车晃眼的灯光闪的她睁不开眼,但除开警笛声外似乎再没其他声音,连人声都没有,她虽隐约感到奇怪,但慌乱之下来不及细想。
没有时间犹豫,她往四周环顾一圈,将手枪轻轻塞进了角落里一堆建筑废材之中。
或许是因为身在异国他乡,又或许是其他什幺因素在左右她,她并不想平生事端,招惹一个身负重伤的持枪凶徒,也不想寻求警方庇护。
不过是因为一次倒霉的萍水相逢,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产生了片刻的交集,离开这栋建筑,她便可以当什幺都没发生过,她不相信对方还能找得到她。
身后的黑暗中悄无声息,他似乎真的没有追来。
她把衣领竖起来挡住颈上的掐痕,准备避开救护车,沿着墙根偷偷溜走。
傍晚的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着闪烁不定的蓝光,她埋着头小步往前跑,突然被几只胳膊架住,她吓了一大跳,那一刻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
“女士,您没事吧?”
沈幸桐擡起头看着这几个如鬼魅般忽然闪现的人影,他们无不是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护目镜后的眼睛,她立时明白了过来。
正对着她询问的警察一手抱枪,一手把护目镜推上去,露出年轻俊秀的眼部轮廓。他敏锐的目光来回打量她,随即凝住不动,他忽然伸手拨开她衣领,露出她颈上开始泛青的新痕。
沈幸桐被他直接的举动惊得往后躲了一下,表现得如惊弓之鸟般惶恐,其中多少掺了些撇清关系以证清白的刻意,让人觉得她确实因这场变故受了惊。
年轻的警察下一刻收回了手,他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带她上药”,随后戴回护目镜,朝某个方向做了个手势,紧接着有人扶着她往街对面走,其余的警察则跟着他往建筑入口的方向前进。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朝这栋建筑迅速席裹上来,数十辆蓝光闪烁的警车转眼就把这里团团围住,甚至天空中都传来警报声和螺旋桨的盘旋声,刺目的聚光灯打下来,直把这条昏暗的大街照得亮如白日。
沈幸桐抱着双肩包站在寒冷的街头,被巨大的噪音震得头重脚轻,她身子晃了一下,忙撑住身边的警车强自站稳,她目光四处飘晃,不经意落在远处的钟塔,漆黑的表盘藏在夜空中什幺都看不清。
她下意识擡腕看了一眼手表。
十二点整。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沈幸桐一口气说完方觉口干舌燥,她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至于那位掀她衣领查看她伤势的年轻警察,在两个小时后,沈幸桐得知了他的名字,他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回头告诉她自己叫克里莱恩。
女警察有确认完其他几个信息后,放下笔郑重地对沈幸桐说:“我们这边的建议是尽快护送你回国,你在这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这件事我们正在和你的老师沟通……但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当下他的行踪未定,护送过程中也存在一定风险,请你慎重考虑。”
做笔录的女警察领着她走出会议室时,她看见了正和警察交谈的老师,老师是一位中年女性,听到声响转头看她,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一些。
沈幸桐从警察手中结果自己的物品,来到老师身边,轻声说:“不好意思老师,让您担心了。”
老师拉着她左右看了看,看到脖子上的痕迹时担忧地说:“别多想,回去好好休息,你去旁边等我,这里还有几个信息要确认一下。”
沈幸桐乖巧地点了点头,又说:“老师,今晚的事,还请您别告知我的母亲,我怕她担心。”
沈幸桐在一边等候时,看见那位叫克里莱恩的年轻警察拉开一道门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下了厚重的防护服,穿着寻常的警服,显得精神笔挺。
克里莱恩巡视一圈找到她,直接走过来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手机号。
之前在车上的交流中,他已经摸清楚沈幸桐的法语水平,并不是一点都听不懂,于是他放缓语调告诉她:“直到你回国之前,我们都会派专员暗中保护,务必注意安全,有任何可疑之处,找他们,或者给我打电话。”
“没事儿的,”克里莱恩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十分治愈的笑容,“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保护你的安全。”
“谢谢你……”沈幸桐真诚的道谢,忽然又想到什幺,随口问他:“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会说中文的警察?”
克里莱恩愣了一下,他皱眉想了想:“印象中没有,怎幺这幺问?”
“没有?”沈幸桐呆了片刻,那漂浮难安的心绪又升上来,拉扯着她回溯那些显而易见的疑点。
几根猜疑的断线在沈幸桐脑海中隐约连了起来,她回想起对方闷哑的嗓音和虚弱的感觉,手心渗出冷汗。压下心底后知后觉的惊骇,她故作无事地眨了眨眼笑着回应:“没有,是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