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庭年岁大宴,于大曜国而言是一件大事。
满帝都的皇亲贵胄都望着晷历日日盘算,等待着进入御庭一窥君主气派的那天。党附的、结亲的、攀高的都等着这天,青云平步之日可待。
何况今年的岁宴与往年不同,大将军回京了。
重渊不与人亲近也从不涉党争,同那位游刃有余周旋于满庭臣属面前的首辅大人不同,这位大将军总是拒人千里。其手上驻守云中十六州的鬼面玄甲军只听他一人号令,即便君王也不能随意遣调。
这便是头一等的生杀大权。
明鸾坐在雕凤赤金镶嵌满明珠宝玉的王座上头,脸上带着商业假笑,目光和煦地望着珠帘外头满堂衣冠精美,杯影交错。
身着首席侍官白衣的余简附耳:“重渊大将军巡检完营防,现在已到御庭门口,或许一盏茶的时间便能赴宴而来。”
明鸾颔首:“不急不急,地牢里羁押了五六个死刑重犯,请师父大人处置完了再来。”
“如今已经开宴,地牢里潮湿杂乱,处刑犯人还会脏污衣袍。倘若此时前去,待会儿还要再沐浴更衣,恐怕耽误了时辰。”余简提醒道。
“那就不必沐浴更衣了。”明鸾撑着额头,歪着脸,“师父大人天人之姿,何须靠衣装。快去,快去。”
左侧第一席的擎苍听了一耳朵,便带了两分自嘲笑意,自饮自酌。
右侧岚君听得“处刑”二字,似乎明了了什幺:“哎呀……”一声,便兀自取酒来喝。
——“正是酒酣兴起,都是托了女帝陛下的福气。”
女子声音传来,自不远处坐着的朱衣美妇,手上一双纯银的筷箸翻弄着桌上一碟菜肴。
“三姑姑难得回来,自然不敢亏待。”明鸾满口应道。
长三公主念着紫红的帕子笑道:“今年真是热闹,也是女帝陛下治理天下有道。倒是听说重渊大将军如今尚在帝都盘桓,怎幺没见着?”
“是呢,重渊大人身份贵重,按理不该缺席才是。”说话的金袍少女娇俏可爱,便是金沙郡主,亲王之女,与明鸾是堂亲姊妹。她说话间定定地往外看着,望眼欲穿的模样。
明鸾心道,两个小妖精打的什幺算盘老娘还不知道吗,嘴上却说:“因公务略有耽搁,或许待会儿便来了。”小指翘成花,假模假式道,“快给二位贵女赐酒。”
酒席过半,天晚有雪,一眨眼便累得殿宇亭台俱是雪白。地衣暖炉之中众人祝酒言谈,场面热闹体面,一派皇家风光。
倏然,便见庭门大开,一列黑甲士兵列队而入,簇拥着一个身形极其高大的男人。
重渊拄着狼头獠牙的诛王杖,身上的裘袍被鲜血溅得黏腻,随着行走之间将一路的白雪染红。
他修罗夜叉的兜鍪脏污,衣袍带腥,和御庭这雅致体面的场面格格不入。
“师父……”明鸾喜滋滋地站起身来,“快坐。”便随手一指身边儿,遣余简近身设座。
满堂鸦雀无声,眼神落在这位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大将军身上。他身上腥气冲天,血泥沾作一处,好似下一秒便会大开杀戒一般。
重渊默然坐了。
明鸾犹作不知众人异样,煞有介事问道:“师父处刑重犯辛苦了,不知今日值的是烙刑、穿刺、鼠刑还是火刑?”
明鸾问他,重渊自是知无不答。他颔首应道:“今日不知为何,司刑的使官都不不当值。故而只得亲手行了凌迟。”
满堂听得皆是唏嘘,见着这位大将军浑身戾气,便有胆小的已经白了脸。
“哦?竟然都不当值,还辛苦师父亲自凌迟。”明鸾眨眨眼,朗声问,“古东旧国的凌迟之刑很是少见,师父是怎幺行刑的?”
“取吹毫断发的白刃,第一刀割去胸膛上皮肉祭天;第二刀则将头皮割开剥下,耷拉下来遮住重犯的眼;而后便换精刃,需刮三千刀细如鱼鳞,刀刀入肉却不至死,分作三次割完。明日与后日还得去一趟。”
众人听来寒毛倒逆,有的小女儿家早已抖如筛糠。
明鸾扫一眼面色沉重的长三公主与花容失色的金沙郡主,转过头来笑嘻嘻看着重渊:“师父真是厉害,做这些事情便如饮水一般寻常。这样说起来,还是师父平日杀伐寻常,才能这般熟稔。”说着惊唤一声,“哎呀,师父你袍子上黏着一根手指头!”
群臣听得接连惊呼。那长三公主早已笑容不在,一张玉面铁青铁青。而金沙郡主骇得不行,慌慌忙忙扶了个侍女连忙向后退了三步。
重渊低头一看,拾起披风下摆的一截被血染红的污物,忙道:“陛下莫怕,是一截枯木罢了,可有受惊?”
“本皇没有受惊。”明鸾摆摆手,“咦,堂妹妹怎幺在发抖?方才你询问大将军为何不来,如今人来了,亲自问岂不更好。”
金沙郡主面色惨白,看着重渊遮住半面的恶鬼兜鍪,早已是惶恐惊惧:“不……不必了。臣女同大将军……没有什幺要问的……”
“三姑姑呢?”
“呃……”长三公主略有犹疑,眼神定定望着重渊路过时地上留下的一路血痕,强打精神,“大将军威武,臣女钦佩。没、没什幺要问的……”
明鸾这才满意了,嘴角噙着纯真笑意,捻过重渊手中带血的枯木:“瞧呢。凡胎俗骨若遇着战神悍将也不知退避,便只能涂尾于泥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