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在书房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提着笔墨的手停在空中,半天看不进一个字儿。
倏然晚风夹雪而来,送来了一股腥气。
“师父。”明鸾撑起身来。
重渊解开赤狐裘袍,进房内屈膝行礼:“陛下。”
明鸾也不扶他,上前敛裙坐在他面前的地衣上,捉住他一只手对着烛灯看。满是污秽血肉的手掌间黏着脏东西。她保养得宜的手指尖轻轻掐住取下来,那是一片人的指甲。“师父,真黏着人的手啦。”
重渊抽回手,负在身后:“臣粗陋之身,愧见陛下。”
“师父生气了?”
重渊没有说话。
“我问你啊……”明鸾把那片指甲丢进暖炉里,用裙摆的曼陀罗红色花蕊簇绣的地方擦去指尖血污,“全天下都想娶……哦不,嫁你。我若今日不同意,往后怎幺办?”
“往后师父驻守云中十六州,再不会来给你添麻烦。”重渊偏头不看明鸾的脸,“若我活一日,大曜绝不受欺。”
明鸾轻哼一声:“男人都是自私的。”
“他们欺负你了?”重渊便要起身。
明鸾连忙拉住他:“没。”她怕他出门便把御庭所有人都徒手撕成两半,死死拽住他的袖口,“我说师父自私。”
重渊回看她的眸子,摇头:“师父对你……绝无保留。”
“师父只想着一走了之。”
“我不是……”
“那你走。你走了也不会再回来,留我一个人守着帝都,成日跟那些皇亲贵族周旋纠缠。”明鸾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我的加冕礼你也不曾回来,那皇冠十好几斤的重,压在头上扯着发丝儿,疼得要命。我初初登基没有宗亲靠山,为了防止群臣觊觎、堵住悠悠众口,被迫急册岚君为妃君的时候你也没回来。年尾拜宗庙的时候你也没回来,我一人从御庭走到宗府。偏殿的甬道年久失修,小时候你都是把我架在你肩上过去。你说那碎石子儿容易崴脚,跌在地上会脏了我绣星月的裙摆。”说着竟觉得当真委屈起来,“小时候你分明说永远陪着我,转头你就走了。你不自私谁自私,你只想着成全自己忠心的名声罢了咿呜呜……”也不知真假的,就撒泼浑哭起来。
便听她一闹,重渊的心都要揪得窒息,便又跪下来:“你莫哭。我若不再回来,便省了今日这些事情。那时你自然少些阻碍烦扰。”
他取手袖中的长巾去擦明鸾的眼角,可那长巾全是血水,把明鸾的脸颊抹得一片污秽。重渊连忙又抛了长巾,随手拿了书案上一截空白的奏帛,手忙脚乱地抹干净。
他本是粗野的武将,下手没有轻重,明鸾牛乳琼脂养的脸颊被粗糙的奏帛一抹,霎时又红了起来。
明鸾:“噫呜呜噫……”
重渊便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剩叹息。
明鸾眯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伸手按住他的手,自己抹去血污:“师父,你再不回来,是个法子。是个一了百了的笨法子。可是帝国皇族,不能一了百了。这日子得过,咱们得计较着过。若是上阵杀敌,一刀下去就完了。但应付政治与勾斗,要徐徐图之。”她浅浅一笑,“山海不可平,可你是我拔山贯海的大将军。”
重渊疼她。便是为她死,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不再说什幺:“你若要我娶那异国公主,我便娶罢。”
明鸾嗤笑一声:“她们才不会呢,她们明日就不愿意嫁你了。”
“这是为何?”重渊不解。
明鸾站起身来,手指勾着重渊腰间的玉带拉他起来:“走走走,我们去捉奸。”
她的手指触在他的腹上,好似软得要融化一般。重渊略是怔忪,条件反射地想要避开。
明鸾忽然低头,吧唧一口亲在重渊的脸颊:“好师父,快起来。迟了就完事儿了!”
那柔软的触感令重渊的心脏猛烈一跳,耳边绵长的轰鸣宛如雷霆万钧,震慑着魂魄连呼吸都要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