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殿

风宇的大殿辉煌宏大,流动着琉璃的辉光,是一个王朝最显眼的纪念碑。阳光把朱红的宫门照得锃亮,妖艳夺目的红逐渐漫过人的眼。

带着刀的侍从立如肃松,深蓝宫装的太监低首不语。

只是个平常的午后。

大殿门前候着的太监面色微妙地朝她行礼:“帝姬,您这来得不巧,王上午睡呢。”

清夜说:“我有顶要紧的事同王上说,若是误了事,你担待得起幺?”

小太监唯唯诺诺地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缩着身子出来,望着她的神色全然不同:“帝姬快进去罢。”

清夜回头望雪吟一眼,雪吟微微点了点头。厚重的宫门在她身后合上,却在临咬合之际缓下动作,留下一条几乎看不出的细缝来。

清夜缓缓地踱了进去。

她披着那件火红火红的斗篷,雪白的小脸上挂着皎如清月的浅笑。大抵因是直奔而来,她的鬓发上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白。

她总有本事教人移不开目光。风城晓飞还记得第一次见她,便像失了神智一样跌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风城晓飞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不错,她时常入他的梦,尽管是另一种神情另一种装束,可也会这般笑着凝望着他。而醒来后,她何曾正眼看过他一分?

既然是梦,便由他了。

他上前握住她白玉般的手,当真是凉,凉意如一泓泠泉,瞬间漫上头顶——他又有些疑心不是梦了。

她收了笑,眸里似乎闪过一丝冷光,但旋即又恢复了巧笑盼兮的模样。

她低声唤道:“二殿下,是我……”

他猛地抽回了手,打了自己一耳光。痛,当真是痛。

憋回眼泪,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蕊,蕊蕊钰,真是你?”

“是我呀,二殿下,”她柔情似水地拉住他的手,“我本以为二殿下不愿见我了。”

他自然是不想见她的。

可真见了她,顿时又没了骨气。

拨开帷幕,清夜看见风王穿着家常便服,斜倚着引枕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奏报。听得脚步声,也不过略略擡一下眼皮,不以为意。

骨子里漫出滔天的恐慌,被她强行压下去。她恭敬地行礼,裙裾触一触冰凉的地。

风王并不理她,过了好一阵,才淡淡地开口:“你来做甚幺?”

“臣女新得了有关故国家乡的消息,便想着来告诉王上。”

风王讥诮笑一声:“奇了,甚幺事让你巴巴地来找寡人?”

清夜低声说:“事关太子茹容。”

听得“茹容”二字,风王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又变回波澜不惊:“到底是甚幺事?过来说。”

清夜起身上前,经过香炉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盖子,藏在袖中多时的迷蟾香立时滑了进去。瞬间,浓浓的白雾笼罩了整座大殿。

“咳咳……”风王捂着嘴咳嗽两声,原本神采飞扬的眼变得困顿惶惑,眼皮挣扎地抖了两下,便彻底合上了。

只听“啪”的一声,那奏报从他指间滑落。清夜顺手捡起,瞥了一眼,是一位叫陈子续的官员絮絮地报告自己儿子日常所吃所穿。

清夜重重地拍了拍掌,雪吟立时推开门扉进来了。她朝清夜比了个手势,示意外边的宫人和侍卫已悉数放倒。

清夜赞许地看一眼她,轻声说:“开始罢,抓紧些,我只放了一半的香。”

他一撞上她的眼,霎时觉得骨头一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木木地望着她。

她晃一晃他的手,又说一遍:“是我,二殿下。”

他似乎勉强回了神,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来这儿做甚幺?”

她温柔地看着他:“殿下,我来瞧瞧你,顺便来对你说说心里话。”

他有些受宠若惊,又猛地害怕起来。

“心里话?甚幺心里话?”

她按住他的手,可是她在颤抖,分明是:“殿下,其实我一直钟情于你。”

循着脑海里曾经的记忆,清夜跪伏在地,指尖一寸一寸地触着冰冷若水的地面。

雪吟则小心地绕过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报,试图在墙上摸出机关的痕迹。

待她摸完整座宫殿的地面,白香已开始变淡。她腰酸背痛地起来,雪吟一脸失望地对她摇了摇头,显然墙壁上并无她们要的入口。

清夜伸手去摸风王的衣衫,原以为会有钥匙一类的物件,却只是摸了个空。

风王睡得极沉,发出轻轻的鼾声,全无反应。清夜甚至生出上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雪吟那厢持续碰了壁。她本认定书架后头定有一扇门,便抽着各色书籍,一个不慎,哗啦啦掉了一排的书,砸得她眼冒金星头晕脑胀。

清夜暗骂一句脏话,虽说迷蟾香有奇效,可她为着保险只放了一半,时间着实急迫。想着想着,额上便坠下一粒汗来。

风城晓飞震得连连后退,撕心裂肺地叫道:“你别骗我了!上次,上次我信了,得来的最后是甚幺?我再不信你了!”

她轻轻叹一口气,眼里忽然浮动着一抹晶莹:“那次确不是我,但这次是……真心话。我,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办法,我只能这样!”

他还未见过她流泪的模样,如今见了,才知甚幺叫做魂飞魄散。一时间甚幺都不重要了,他亦不想再想,只紧紧地捏着她冰肌玉骨的手。

“蕊钰,我,我好开心……我一定是在梦里……”

“不,不是梦。”她的泪簌簌地落着,神色凄婉,“我倒宁愿是一场梦。”

清夜蹲在角落重重地喘着气。她整个人从上到下湿透了,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

咔哒,咔哒,雪吟的手指在拨弄殿里物什时发出机械又无助的声响,她那无所不能语无伦次的手指,竟也有使不上力的时候。

清夜抱着膝,眼前一片漆黑。热,她好热,热到身上几乎要褪下一层皮来。她想是不是一切都要完了,是不是她只能等待着死亡来临,是不是雨充容压根就是在撒谎,是不是她该即可选择放弃。

生平第一次,清夜迫切地希望这个世界的神明是真实存在的,能听得见她的祈求。

一次,一次就好。

她喘着气绕到龙榻背后,伴着鼾声胡乱地伸手乱摸。

尊敬的神明,请你倾听我的祈求。

她的手摸到了一块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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