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婆将小公主抱在手中清洗时,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方才这位贵主生产时的凶险,叫这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悬着一颗心,她们虽是身份低微,却常年同这些贵族打交道,自然明明白白一件事情,若是方才这位贵主和手里的这个小主子,有半点不测,他们这些人的命,这会已然没了。更不要说,摄政王冲进来时,那副癫狂的模样,尽数被她们瞧了去,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处置。
可室内,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放在这个无比珍贵的小公主身上。
赵恪的声音,颤抖着,尽管他已经竭力保持平静:“太医,娘娘这是怎幺了?不是说娘娘的血已经止住了吗,眼下这是怎幺回事?”
头发花白的太医院院判,这会抖得如筛粒似地,切着她的脉,心里也是一串的咯噔咯噔,不住地下沉着。
“殿下...\"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老太医的声音,比赵恪还要颤抖,”老臣...娘娘方才确实是止住了血,脉象也在转好,可是...这会切上去的脉,却是虚弱了许多...“
“产子耗费娘娘心力,方才又流了这许多血,娘娘虚弱也是正理。”明夫人从产婆手中接过小公主,只瞧了一眼,便又将目光落回紧闭着双眼的宋昭阳身上,“或许,睡一觉,便醒来了?”
“夫人...”老太医瞧了一眼床上的人,已经开始显出灰败之色的脸孔,“老臣死罪...可娘娘,这分明是...”
“是什幺?”目不转睛地瞧着明瑶脸孔的赵恪,自然也觉出十万分的不妙,掌中人的手,这会也凉的发慌。
“娘娘...恐...无力回天。”心下一横,老太医终于吐出来这句话,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一把铡刀却又悬在他的头颅之上。
“什幺?”明夫人的神色刹那也一片苍白,“你说什幺?”
“老臣也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只是,从娘娘的脉象和样子来看,确实如此...”他以头抢地,老泪纵横,“臣死罪,不知如何救治娘娘...臣无能。“
“你是该死。”赵恪的声音像是咬着牙齿说出来似地,每一个字都在颤抖着,却又极力地保持着冷静,“你连施救都不曾试过,便如此断言,你居心何在?”
“娘娘方才,已然转好,你却在这说无力回天,如此妖言惑众,便是即刻杀了你也不为过。”
“殿下...臣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跪在后面一齐跟着发抖的太医中,有个稍年轻些的膝行向前几步,“宫中有老参,先熬上浓浓一碗,吊起娘娘的这口气,补足方才亏损的心血,待娘娘好转些,臣等再行医治。”
“还不快去!”
一碗熬得浓浓的老参汤,很快便被送了过来。赵恪一手接过参汤,一手持勺,强稳着心神,控制着不住颤抖的手,将参汤送到宋昭阳的唇边,可这会她齿关紧闭,一勺参汤,全数洒落在唇角。
“瑶瑶,吃一口,嗯?”赵恪的声音温柔的让心心颤,让在此侍候的众人,都忍不住瞧着他,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亦不过是个寻常男子,“求你了,好不好。“
又一口,还是全数洒在外头。赵恪擡头,看向明夫人的那一双眼睛,竟然叫她读出了几分脆弱和求助的意味。
“阿柔,你去把娘娘的下颌掰开,摄政王殿下,您,下手给她灌进去。”明夫人这会成了屋里的主心骨,将开始哭闹的小公主交给明瑶的内侍,送往偏殿,交给早已备好的乳娘照顾,“这屋子里的人,都把眼泪憋下去,娘娘还没怎幺样,你们露出这幅丧气样子给谁看?”
许柔抹了把眼泪,半跪在宋昭阳的床前,掰开她的下颌,赵恪便亲手将一勺参汤给她灌入口中,只是,待许柔一松手,宋昭阳的唇边,便是一行褐色的液体划下。
“殿下...”许柔的声音凄惶,看着赵恪的脸孔,不知该说些什幺。
赵恪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这一会满是血丝,红的似是要滴血一般。
“怎幺了?”赵恪忽而一笑,“瑶瑶,不会有事的。”
他擡头便将手中的参汤饮下大半,然后俯身直接吻上了宋昭阳的唇,一手掐住她的下颌,强势地将口中的参汤度进宋昭阳的口中。
赵恪平生吻过宋昭阳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绝望又狠厉,他几乎是凶猛的向她口中度着参汤,强迫她随着他的动作,吞咽送入口中的参汤。这个吻,缠绵的很,赵恪吻得耐心又暴戾。
这一口,宋昭阳终于吞了下去。赵恪眼中弥漫着的血红色,淡了几分,便立刻又含入口中一口,对着她的唇,再次俯下身子。
遮掩,禁忌,一切的情感在这一刻都有了尽情宣泄的理由,赵恪心想,或许今天我就要失去她了,可所有人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这样疯狂又绝望地在爱她。
何其悲哀。
这一碗参汤下肚之后,宋昭阳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的好转。室内的众人,脸色也都跟着她变化。
“陆太医。”赵恪的目光落在方才跪出来的年轻太医身上,“娘娘有所好转,接下来,该如何做?”
”殿下,娘娘的情况,臣等还需要再行探讨,才能知道,娘娘是为何有此的症状。“陆太医瞧了瞧赵恪的神色,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个发色花白的院判,才继续道,”这一会虽是凶相已过,但决不可放松。“
“你这几句话说下来,本王真是想,现在就杀了你。”赵恪的神色阴沉,瞧着宋昭阳的脸孔,却又极力地维持着温柔,“你的项上人头能不能保得住,可全在你自己。”
“殿下...”明夫人走过来,瞧着自己的小女儿,胸口起伏的弧度,轻的几乎看不出,“他们,也定然是尽力了。殿下,此刻您得先稳住心神才好。”
赵恪看了一眼明夫人,唇边却露出一个很是苦涩的笑容,没有说话,目光又落回了宋昭阳的脸上。
一夜过去,宋昭阳都是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这一整日过去,朝廷上下自然也为此事牵扯着。外殿的朝臣,一波接着一波的来来去去,内殿的赵恪静坐在那,却是一动不动。小皇帝被外祖父一道前来的时候,因为妹妹的降生而欢欣鼓舞的心情,在瞧见母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孔时,刹那也变成了通红的眼眶。
赵恪在瞧见赵括时,表情才有了些许的变化。他瞧了瞧赵恪,便低声凑在宋昭阳的耳边说话,因着整日不曾吃喝,声音都沙哑的可怕:“瑶瑶,陛下来了。你不愿意理我,总该理陛下吧。总不能心里只有妹妹,忘记了哥哥。“
“若是你如此长睡不醒,陛下,你能放心吗?”赵恪神色温柔,却是暗藏着十万分的疯狂,令人瞧着便觉得胆颤,“我会怎幺做,你比谁都清楚。”
“普天之下,我只屈膝于你的石榴裙下。只有你好好的,陛下才会好好的。哪怕为了他,你也睁开眼睛,挺下去,好不好?”
可床上的女人还是毫无知觉。
她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赵恪其实再熟悉不过。多少个清晨白昼,他从梦中惊醒,手掌在触碰到她的真实时,才会心中安定,只是再无睡意,便索性支额去瞧她的睡颜,精致的像是一尊白玉的塑像,不似人间,却叫他心中一片熨帖。
可今日,赵恪是第一次如此恐惧她的睡颜。女人的容颜依旧美丽的不似人间之人,却了无生气。
三日过去了,太后娘娘仍旧昏迷不醒。
明夫人强打起精神,陪着德王妃一道主持了小公主的洗三礼,尽管这襁褓里的小小婴儿,是皇室这一代唯一的公主,可因着母亲至今生死未卜,她的洗三礼便也只是草草。毕竟,这喜事时刻都有可能成了丧事。
摄政王赵恪依旧未曾露面,即便是今日的早朝,他亦是第一次缺席了。
城外三十里,晨光初起。赵恪站在青石阶上,眼前是山路崎岖。
赵恪一身青色的麻布袍子,衣料色泽发灰,像是很有些年头的旧衣。身后的随从亦是沉默不语,只是跟着主人拾阶而上。
“清凉寺前有九千九十九级台阶,行一步,便是一涅槃。”赵恪的脑海中,回荡着昔年做俗家弟子时,听过的话语。他虽在寺庙中待足了十年,熟知佛家典籍,却其实并不信这所谓神佛。第一次听说信众登石阶上清凉寺祈福,更是嗤之以鼻。没想到,今日,他也行在这条路上,为那个他爱了二十年的姑娘祈福。
清凉寺所在,并不高,因此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就修的更为蜿蜒,对于身形高大的赵恪而言,每一步擡起来都很是费力。
初春的天气寒冷,石阶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是昨夜里下的。饶是衣衫单薄,赵恪额头却还是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渗入衣领,团团的白气,笼罩着他清隽眉眼,仿佛雾里看花。
“殿下...”身后的随从,试探性地递给他一件大氅,“您披上吧,若是染了风寒....”
“无碍。既然来了,便要至诚。”赵恪摇了摇头,加快了步子,“赶在天明前上 山才是。”
瞧见清凉寺那块平淡无奇还有些红漆斑驳的木头山门时,赵恪高大的身子,不易察觉地晃了晃,脸孔也有些泛白,早便干的脱皮的唇此刻也有些发灰。
“殿下这几日心力交瘁,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守着娘娘,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瞧着赵恪这幅样子,身后的随从,忍不住也互相嘀咕着,“只怕娘娘还没醒,殿下便先倒下了。”
“慎言。”大雄宝殿里寺人开始早课的唱经声盖过了两人说话的声响,“殿下可听不得这个。”
声声梵文伴着晨钟响起,已经许久不曾跪下的赵恪,双膝一弯,左手掌心向上,身子匍匐下来,摊开的右手掌心,是一枚牡丹钗。
十方菩萨,三世诸佛。以头抢地的瞬间,赵恪的内心忽而便一片平静。三千世界,他只爱这一人,不知是贪心还是不贪心。
“弟子有罪,罪在己身,愿以一半寿数,换她平安。非弟子吝啬,只是想多些年月与她白头。”
“满天神佛,若能听我祈求,他日定当重塑金身,遍修庙宇,以弘妙法。”
“赵恪愿以性命起誓。”
大雄宝殿前的青石砖上,赵恪久久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由爱故生贪,可我,心甘情愿做一痴心人,却只恐不能再见她嗔怒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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