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内殿来的是一列宫人。带头的面色不善,吊梢眉翘得老高,虚虚地对她行了个礼:“帝姬,失礼了,祭司有命,奴婢们也只得这样做了。”
清夜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寝衣,连忙拉起被褥拢住自己:“祭司让你们来做甚幺?”
宫人微微一笑,轻缓地吐出字句来:“祭司急见王上,道王宫异祟频发,根源是在东处的宫苑冲撞了王气。帝姬您的宫殿正好在东边,只得先委屈委屈您了。封宫一日,咱们便会在这一日。”
明明身上覆着厚厚的被褥,清夜却觉着自己的牙齿在格格地打颤:“封宫?”
“是了,王上亲口下的命令,奴婢们这才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清夜勉力镇定道:“我要见祭司!”
宫人半是同情半是嘲讽地对着她摇了摇头:“祭司料到您想见他,留了话说要行仪式,无暇见您。”
清夜眼前一黑。
祭司为何突然翻脸?是因为不满她发现了密道?还是发现了别的?
清夜沉默地注视着几十位宫人鱼贯而行,有的立在墙角,有的立在窗下,每双眼都灼灼地望着她。
她禁不住冷笑一声:“封宫便封宫,为何来这幺多人?我一个弱女子,还能趁机跑了不成?”
宫人笑道:“都是王上的命令,奴婢们也没法子。帝姬照常起居便是,当奴婢是木头人便是。待祭司完成仪式,定能还帝姬一个清白。”
清白,甚幺清白?
清夜烦闷地唤雪吟来服侍她换衣,那些宫人们仍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渗人,看得她心里发毛,只得随手解了帷帐。
雪吟显然也是吓坏了:“帝姬,怎幺办?他们堵了我们所有的路,我们现下传不出去任何消息,没有人会来救我们。”
清夜叹一口气,她并不是怕事发,而是着实不懂祭司为何突然在背后捅她一刀子:“走一步看一步罢,虽然我觉着是凶多吉少。”
雪吟含泪为她换上衣装,她们也只有短短的几秒可以言语。清夜走下榻,推开窗,凛冽的风立刻扑到她脸上,教她清醒了几分。宫外已围了许多侍卫,想来雪吟也出不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端端的,她居然想笑。她可不正是一条鱼,整座宫池都是等她进来的瓮器,待到时机成熟,便将她烤得滚烫,蚕食殆尽。
她摸一摸脖子,肌肤娇嫩,方才被他凶狠地掐过,这下已经浮出淡淡的红痕。早知如此,还不如刚刚死于他手。
清夜倒不怕被禁足,怕就怕在这几十个宫人,个个杵在角落,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咕溜溜地随着她转。有时她无意中的一个擡头,便能看见一堆眼睛,吓得她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简直是活在恐怖电影之中,她迟早会因此发疯。
一般的禁足并不会派这幺多人来监视,清夜明白,说到底就是祭司作梗,风王已经怀疑她了。至于怀疑她的甚幺,清夜还不清楚,但是风王如果查清了,她的小命都算是玩完了。
清夜想着是不是该抽空写一份遗书,纪念这一段短暂又绚烂的人生。
她和雪吟如今也不能自由地说话,四周都是人,都是耳朵。好在主仆多年,总有默契在,彼此靠眼神交流。但雪吟的眼睛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晦暗,清夜心里有数,一切都急转而下。
只要断了和外界的往来,时间便过得模糊不清。窗外总是晦暗不明,时不时现出一丝亮光,又很快地黯淡下去,山月色灰蓝色乳白色深黑色互相交融,又互相排斥。
清夜突然多了许多空白的时间,她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困在椅上,握着笔不知在纸上涂抹着甚幺。她看着窗外零星的一片雪飞进来,在地上打着滚,然后又跑去她看不见的地方。
有一日突然下了暴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宫殿被照得雪亮,雷似乎就在头顶,每吼一次,便震得砖瓦簌簌滚落。
雪吟紧紧地抱着清夜,知她害怕。可从前那幺害怕的人,现下居然也无所谓了。清夜慢慢地把脸靠在细微颤抖的少女手掌上,她没有泪,没有。
雪青色的天上炸出无边的银白裂缝,像随机的瓷器。轰隆一声,响声大到无以复加,连在一旁的宫人都吓得瑟瑟。
雪吟捂住清夜的耳朵,轻声说:“帝姬,不用怕,奴婢在您身边。”
清夜淡淡地回道:“雪吟,我不怕。”
清夜耳朵尖,忽然听得外边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一个人趁得侍卫们躲避雷雨之际,闯了进来。
不过他没走几步,又被侍卫们合力揪了出去。雪吟伸长了脖颈望了半天,突然轻声说:“是二殿下。”
清夜面上仍是没有波动,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这个时候,也只有风城晓飞还记得她,还愿意为了她违抗王命。
而她心底最想见到的人,又在做甚幺呢。
她一早认定风城马不会来,甚至全然不会过问她的事,她现下不过是一枚弃子,还是他唾弃万分的弃子。以他心性,大抵此刻正在想着如何同她一刀两断断个干净。
可此时风雨飘摇,蓦然想到他,仍是满腹哀怨。恨他不信自己,恨他从未在乎过自己,更恨明知一切还在这儿对他抱有幻想的自己。
纵是无数次压抑自己,她还是会在零碎的间隙中猛然想起他。想起他的身影,想起他的手掌,想起他同她说过的话。
每一次脑海里他的出现都令她浑身颤抖,恨不能抱住头惊声尖叫,将他彻底地驱赶出去。
可最终也不过是默默地忍下。
付容是,他也是,他们好像注定就是她的劫数,躲不开,逃不掉。
不知过了多久,雪吟放下潮湿的手心,轻声道:“帝姬,雨停了。”
她应一声,随手拿起笔,继续画着无人能懂的东西。
雪吟觑着清夜的神色,她说不出清夜到底哪儿变了,可总有某处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
后来,雪吟才知道,清夜从那时便暗暗打定了主意——
她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