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穿厚厚的云层时,清夜已然坐起。雪吟上前为她穿衣,颤抖的手指拂过她的肩头,清夜反手握住她的,轻轻摇了摇头,用口语无声地说:“不用怕。”
雪吟吸了吸鼻子,无声地回道:“奴婢不怕,若是帝姬受不住了,奴婢便是死也要给帝姬一个痛快。”
清夜微微一笑,随手往苍白的唇瓣上抹上鲜红的胭脂。她一向朴素见人,只是今日着实不同一般,她总得纪念一下。
菱花镜中堪堪映出这张宛若芙蓉的面容,无论看多少遍清夜都忍不住惊叹,美,当真是美。谁能想到她也能够拥有这样的脸孔呢,还用了这幺久,分明是她赚了。
今日的风似乎都比往常吹得烈些,一只只长着长指甲的手,咝咝地在窗上刮着。
清夜说:“雪吟,我想吃些梅子。”
雪吟拭了拭眼泪,应道:“奴婢这就去拿,每种都拿一些,帝姬随意吃。”
清夜笑一笑:“不用多拿了,又吃不下,当真浪费。”
镜中雪吟的身影缓缓消失,清夜捂着嘴干咳两声,脱力地倒在梳妆台上。冰冷的木面像湖泊,引着她的魂魄不断往里去,往里去。
青丝逶迤于地,黑长的一道。
“殿下,当你收到时,我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当真是累了,累极了。
“能与殿下结识一场,是我的幸运。”
说来奇怪,她现下能想起来的,居然还是某一日的午后,他在静静地坐着画一副山水图。日光流淌在他的指缝间,将厚重的墨抚淡。
“从前赠与殿下的东西,都烧干净罢,还请殿下万万不要念旧情,莫被牵连。”
思来想去,大抵是她杀锦鸾帝姬的事暴露了。祭司听她那些祈福言语,又怎会不起疑心,于是选了她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刻痛下狠手。
碍着她茹国帝姬的身份,风王明面上并不会对她做些甚幺,大概率也是让她自尽。
尽管她是万般不得已,可杀人偿命,她是应该去死的。
“我全身上下都是假的,唯独对殿下的一片心意是真的。”
当真是短暂的一生,是她生辰那日放的烟火,只是可惜的是,那日也并非是方清夜的生辰。漫天烟火,贺的是另一个人。
“绝笔。”
雪吟拿了一碟深色梅子来,她笑着掂起一块,还未到唇边,手指一松,梅子骨碌碌地滚落地面。
小腹深处猛然爆发出剧烈的疼痛,孜呃孜呃地响着,像是牙医手里的电器捅进骨头里去。
她听见卡擦卡擦骨与骨的声音,后来才晓得是自己的手无意识地锤着地,倒不觉着疼,因为腹中的疼已然盖过了。
疼像一条惊慌失措的金鱼,误入了她的身躯,昏着头想出去,便发狂似不管不问地撞着,撞到哪一块哪一块便生出沉重的痛,其余地方应和式地回她空荡的痛。
她甚幺都看不见,甚幺都听不见,像被流放去无人的雪原,只有无穷无尽的白,肃肃的寒风无穷无尽地刮着。
她想开口,呃呃啊啊了半晌,却也不过是吐出黏腻的红血丝,嘴唇早被咬得残破不堪。
没有解药,她只能这样等死。不,她不会死,只会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不过雪吟答允了给她一个痛快,想必不会有多少痛苦。
她好痛。好痛。
清夜蜷缩在地上,喃喃地呻吟着:“我……我好痛……”
她想叫雪吟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似乎所有的虫都被惊动,在她体内破土而出,蠕动间拖着长长的尾,便给她一道闪电般的痛楚。
风刮得越发凄厉,她在雪原里茫然地擡头,全身被密密的虫包裹。
下一个无奇的瞬间,她突然恢复了听觉。她听见有人在尖叫,她听见有人在奔跑,她听见莽莽的寒风——
她听见有人在喊:“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