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露

雪吟缓缓解下身上的系带,外衫很自然地滑落,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即使在暗处,也熠熠生辉。

她今日明显是特地打扮过了,襟领上绣着一只很小的鸟儿,几乎看不出来,但是那银线在火光下一闪一闪,好像是真的眼珠在转动。

她仰起小巧的下颌,黑色的发丝垂落,或许是觉得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仍是有些冷,发尾便跟着捶打了她的后背几下。

风城飞沉默地将火盆踢到了他们脚边,发出一种刺耳的剐蹭声。红色的火舌不断蹿高着,但像察觉到某种异常的气氛,它又矮下了身子。

风城飞低垂着眼,好像刻意在避免直视她此刻宽衣解带的行径,但是她的行为像一种浓烈的香料,对人产生了无法抵御的影响,于是他的喉结在不断跳动着,像一粒被扫落的豆子。

他还裹在厚厚的冬装中,白色的毛领圈着他颀长的脖颈,火盆的靠近很快使他额上现出汗水,但他只是垂着手,仿若毫无知觉地坐着。

这是一个昏暗的,狭小的空间,只有闪烁跳动的红光在石壁上留下丝丝痕迹,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是一片漆黑。

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地底特有的泥土腥气,或许某处还生长着青苔。

这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未经打磨的石桌,然后是两只矮小的石椅。他们二人分别坐在面对面的两只石椅上,只是丝毫没有眼神和言语上的交流。

雪吟自顾自地脱着衣裳,她是那幺的坦然,好像她只是在准备洗浴一般,她的面前也没有一个正痛苦纠结的男人。

她的手臂很细,两根细细的带子绕在上臂处,勾出很小的一个圆。

她的手指也是纤长结白的,动起来像一团舞动的月光。

她动作非常利落,现下她身上只剩下抹胸和亵裤。

而她对面的男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不同于普通的痛苦,这是一种混杂了欲望的痛苦之色,像某一种溶了水的土黄色的颜料,即使流动起来也带着闷闷的厚度。

好在他的脸庞轮廓非常深,因此即使蒙上这样的阴影也依旧显得英俊。他动了两下嘴唇,他坐在暗处,因此他的神色并不容易看得清。

“非要在这里不可?”

他说了自进入以来的第一句话。

雪吟幽幽地看他一眼:“玉阙帝姬正在殿下的寝宫里。”

风城飞的手指猝然地合拢,攥着锦袍的一角。他同她对视,又颤颤地移开目光,手指随之无力地垂落。

“我想还是有办法的,并不急于一时。我们……还可以同从前一样。”

但是他声音里的虚弱早已出卖了他。

雪吟漫不经心地卷着耳边的鬓发,这个同她主子学来的动作经她一做而有了别样的韵味。

不像她主子那样脆弱的白,她的白是利落的尖利的白,像某种利器,即使温柔下来也带有缕缕寒光。

风城飞专注地望着她的手指,那是和旁人不一样的手指,他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总之吸引着他。

他避免着同她的眼睛接触,他知道只要一看到她的眸光,他立即溃不成军。

雪吟并不着急,慢悠悠地顺着乌黑的长发,嘴里漏出轻轻的小调。风城飞第一次听她唱歌,觉得惊奇,但是她的声音很轻微,努力分辨了半天才知道是《离人调》。

他抽了抽气,顿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好不容易历经时间同她织就的锦缎,一下被明亮亮的匕首割成了两半,歌里的恋人隔着河岸告别,然后再不相见,只有水波或许还记着这幺一段故事,一段并没有趣的故事。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雪吟像早有预料似的,轻飘飘地躺进他的怀里。

她的胸口贴在他的胸口上,隔着厚厚的布料,他也能听见有力的心跳声——为什幺是在此时在此地发生?应该是在春天,温暖的季节,夏天也成……在他的寝殿里,之前的行宫里也说得过去,可无论如何都不该在阴森的地下,像两只见不得光的老鼠。风城飞异常地懊恼。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雪吟轻声说:“无妨,这样殿下才会长久记着奴婢。”

她异常单薄又异常雪白的身躯在他怀里,像长出的一支花,不为世所容的恋情,也只能在地下生长,地下开放。

风城飞几乎要落下泪来,打记事起他好像还未曾有过这幺强烈的痛感,像生生被割去身体的某一部分,可他又无计可施。

他揪着她的长发,想把他的痛也传递给她,这样即使日后不再相见,她也会记着这难熬的痛楚。

完事后她依旧静静地倚在他的怀里,脸上没有许多表情,只有一种难言的静谧,看上去消解了她素日里的冰冷。

饱含着一种满足和绝望,风城飞并没有撤出她的身体,依旧堵着她的深处,仍由细细的血丝打湿他的衣袍。

“我想起从前的一个雪天……”

她突然用梦呓般的嗓音说起话,风城飞绷紧耳朵去听,这是她第一次没有以“奴婢”自称,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同。

“我那时候很辛苦,必须做很多艰苦的活。我并不出色,因而会有死去的风险。但在我最苦的时候,她从雪里出现救了我,从此我发誓要全身心地侍奉她,守护她……”

“你快赢了,”她伸手细细地描摹他的唇瓣,带着冬天的凉意,“三殿下从来不是你的对手,我知道,帝姬每天都阴沉着脸,心里默默地流泪……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同你来这里做个了断……”

风城飞沉默地收紧手臂。

“你会记着我的,对罢?”

他张着唇,想着能狠狠斥责她的话语,但猛然间低头撞上她的笑靥,这个时候的她真真正正地像一名陷入情网少女,微笑着凝望着自己的情郎。一朵淡白色的花,长着许多尖利的刺,但最终还是开放了。

“你在哭。”

少女冰凉的面蹭上他的脸颊,风城飞讶然地擡眼,却落入起着波澜的黑色眼眸中。

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无法见到你,流泪是正常的罢。为甚幺,为甚幺你看上去如此淡然呢?还是说,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对我动过真情?

咽下在心里翻滚着的话语,风城飞仅仅是更加用力地圈住她,用力地埋在她的肩膀里。

“我会想你……”

用剩余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说。

上苍啊,让我再拥有这朵花一刻罢。

他默然祈祷。

但他的祈祷好像招致了相反的东西。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还有不安的说话声,石壁簌簌地震动着,落下灰尘。

雪吟猛地推开他,他的性器从她体内“啵”地一声撤离,流出白浊与血丝。但她好像毫无知觉地一般快速穿着衣衫,面色陡然变回冰冷。

“有人来了……为甚幺会有人来?”

她喃喃自语,但实际上是在叩问他。

风城飞无措地跟着整理着衣冠:“不应该……这儿可是……”

他没说完。

雪吟抿着唇,轻轻地抚上十步以外的那堵厚重的墙,再轻轻地敲了敲,顷刻间她就变了颜色。

她说:“殿下,这可不仅仅是一间密室,墙外还有一间密室,那里还有人!”

而头顶脚步声越发响亮。

风城飞身上已然被冷汗打湿。这间密室位于风宇王宫里一个偏僻角落的地下,寻常从无人注意。

这密室并非风王所造,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这密室的存在,而是王后偶然间发现——于是,自然而然的,这儿成了王后同玉阙交流情报的所在。

身为王后的儿子,风城飞自然也知道这个密室。但是他从未想过,原来竟有两个密室。

“那间密室里的是何人?”他咬牙切齿道。

雪吟摇了摇头,面色雪白:“但是,两间密室共用一个出口,现下我们都出不去了。”

确实。

听脚步声至少来了三四个人,就站在他们的头顶上,应该都是宫女。果不其然,随后响起了女孩们的谈论声,“此处有异”“似有叫声”“莫非……”“快去叫人来呀”……

不,她们在地面上怎幺会听见叫声?这密室可是十分隔音十分安全的,不然王后也不会安心使用了这幺些年。雪吟用力地抠着掌心,不对,有哪里不对。

轰隆隆,开口被打开了。

雪吟捂住风城飞的嘴,压着他躲在墙角,但隔着那堵厚重的墙,并无人发现他们。

不,不对,原来这儿应该只是一间密室,但是突然出现了一堵墙隔开了……

雪吟仍在艰难地想着,却听得墙外惊慌失措的叫声此起彼伏——

“王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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