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都说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从中学开始和女人打交道以来,郑基石也见识过一些眼泪,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哭得这幺认真投入。

连他转过身来看她,她也没有察觉,还是自顾自地痛哭着,手里拎着的高跟鞋也一直没有放下来。

其实这场景有些好笑又有点可怜,可是不知道为什幺,看着这人狼狈的哭脸,郑基石原本空茫压抑的内心竟然有些诡异地轻松多了。

即便是刚刚失恋的人,在看到比自己更倒霉的人时,心里也会得到一点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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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贞确实没发现被自己撞了后脑勺的夹克男正转过身来要找她算账,其实整晚她的脑袋里都好像崩了根弦一样无法放松。

自从她那天在家玩游戏时莫名其妙地昏过去,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她从前二十多年来曾经留下的痕迹都凭空消失了,仿佛那个叫安贞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原来租住的单身公寓消失了,那儿现在是一片公共绿地,周围居民说从来没有过什幺公寓。

她原来用了十多年的手机号码变成了空号。

她从前所有注册过的网络账户都查找不到记录,甚至连现在最常用的SNS类网站也不是她知道的那几个。

她忐忑不安地按响了父母家里的门铃,谢天谢地,给自己开门的还是妈妈。可是马上她就发现这个长得跟妈妈一模一样的人根本不认识自己,也没有一个叫安贞的女儿。

安贞忘了自己那天是怎幺惊惶地道歉,然后慌不择路地逃离的,好像身后不是那扇熟悉的家门,而是一张怪物的血盆大口。

她怀疑自己再在那个地方多呆一秒,就会死掉。

浑浑噩噩地走在路边,明媚的春日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冷,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冷,冷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

有一对年轻夫妻抱着孩子从身旁经过,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她又觉得自己好热,这辈子没体会过的热,热得她喘不过气,眼睛都在流汗。

这时候马路上突然闪过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跟她小时候爸爸开的那辆旧车一模一样。

她曾经坐着那辆车无数次地上下学,一家人坐着那辆车去过游乐园,去过商场,去过海边,还去过农庄开心地野炊。虽然后来她长大了,爸爸也换了一辆新车,但那辆银灰色的旧车才是她儿时最熟悉的车。

那是她家的车!

脑子里响起一声尖叫,把她震得浑身一激灵!

对!那是她家的车!

她要坐上它回家,她不要被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眼里除了这辆车是彩色的,其它所有一切都是灰色的。除了它什幺都看不见,她不由自主地朝它奔去。

快了,快接近了。

她好像看见了驾驶座上的爸爸正冲自己招手,他们坐上车开心地回家,妈妈正在家里给自己准备大餐。

她回家就要告诉他们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们也不要她了。

他们肯定会笑话自己是个傻瓜,然后安慰自己噩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假的!

都是假的!

噩梦都是假的!

她想起从前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说说笑笑的场景,脸上刚勾起一抹虚幻的微笑,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扑倒按在地上。

“西八!疯了吗?!”

“跑到马路上干什幺?你想被车撞死吗?!”

安贞使劲推开趴在她身上的人,她根本就听不清这个人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幺,只是觉得很吵。

她焦急地擡头四处找寻,可是那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已经开走了。

驾驶座上的爸爸消失了。

在厨房忙碌的妈妈消失了。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说笑的画面消失了。

她灵魂的一部分也好像跟着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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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贞忘了自己后来是怎幺回到现在的住处的。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呆呆地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小吊灯。

灯!白光!

电光火石之间,安贞脑子里回想起了导致自己突然晕眩的罪魁祸首,是手机屏幕发出的白光,是当时自己在玩的那款游戏——《脸红心跳》!

几乎是脑子里出现这四个字的一瞬间,安贞耳朵里回荡起了熟悉的游戏背景音乐,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紧接着,一个从未听到过的机械音在耳边冷冷响起:

【欢迎玩家来到《脸红心跳(现实版)》】

就在这一刹那,安贞脑中串起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她手脚发软地跌下床,心跳快得心脏好像要跑出胸口。

眼圈开始发红,她想咆哮,声音却嘶哑得像野兽的哀鸣。

“我要回家!”

“我不要玩什幺狗屁游戏!”

但是那个冷漠的游戏音没有丝毫停顿,仍然流畅自如地在耳边播放:

【您将在这里体验到独一无二的恋爱乐趣】

【作为《脸红心跳(现实版)》的第一位幸运玩家,系统将额外赠送天赋:万中无一的超强乐感】

【请注意通关要求如下......】

【游戏一旦开始,无法退出】

【成功通关的玩家,将获得系统的特殊奖励】

安贞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她无力地跪倒在床边,把头抵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回家,好像在悲哀地祈求着什幺。

但是房间里只剩下她的悲泣声。

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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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之后,安贞决定假装自己真的只是在玩一个恋爱游戏。

她不再避讳这具陌生的躯体,开始主动照镜子,仔细端详之后悚然发现镜子里的这张脸和她当初在游戏里的设定一模一样,但是远比她当时脑子里想象的更美更动人。

她试图搞清这具身体的身世背景,可是除了一本美国护照和驾照,还有一张假的韩国身份证之外一无所获。

虽然这张身份证几可乱真,但安贞很确定这是假证,因为上面的出生日期和护照、驾照上的信息不一致。护照和驾照上显示的出生年份都是1996年,应该是真实的,但假证上显示的出生日期是1994年。

而且护照上面显示她是刚刚在2013年的3月中旬入境,距离安贞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几天。

所以她猜测这具身体应该是一个美籍韩裔,孤身一人来到韩国,目的不明,因为真实年龄在韩国还属于未成年,所以办了张假证,修改了自己的年龄,方便工作和生活。

没有日记,手机和电话卡也是全新的,通话记录和通讯录都一片空白,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和过去斩断联系。

包里只有一张Visa卡,现金也不多。

而且现在租住的小房间是韩国大学区周边的民宅里的下宿,面积有10平米左右,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一张写字台桌,还有一间小小的独立卫生间,安贞看到租房合同上写了月租是40万韩币,每个月还需要支付2万元的网费,水电费另算。

虽然现金不多,住的也很简陋,连行李箱里的几件衣服都只是快消品牌的基础款。但是安贞却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找到了一个Cartier的白金色满钻双环戒指,一条Chopard的Happy   Spirit镶钻吊坠项链,仅这两件饰品的市价就超过了3000万韩币。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真丝丝巾小心包裹起来的小提琴形状的铂金钻石祖母绿胸针,撇开外沿群镶的几圈碎钻和祖母绿不算,她估计最中央的那颗主钻就在5克拉以上,应该属于私人定制。

难道这具身体还是个富二代?安贞挑挑眉,这样扑朔迷离的身份背景确实符合Snowball的一贯恶趣味。

不过,即便真的是富二代,现在也只是一个贫民公主罢了。

安贞不打算卖掉这些首饰,她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以后挖掘身世背景的关键道具。

为了维持生计,她在住所附近找了一份便利店兼职的工作。

再次感谢自己当初尽职尽责地给主角外形做的设定,当她素面朝天穿着朴素地向店长大叔应聘时,店长大叔几乎是立刻相信了她编造的乡下少女进城寻梦的故事,因为长了这样一张脸的女孩子根本不需要为了一份便利店兼职的工作骗人。

安贞就这样开始了一边兼职工作,一边适应环境,一边摸索游戏系统的生活。

便利店是在大学区旁边,客流量比较大,工作并不怎幺轻松。而且由于自身捉襟见肘的缘故,她更加不敢在现金结算上出错,一旦出错了她可没有钱赔偿。

再加上虽然两个世界在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上没有差异,但在很多细节处还是有些出入,譬如现在韩国流行的SNS类工具都与她从前所知的不同,而且她也从来没想到过韩国的娱乐业居然能这样发达,甚至成为了国家的支柱产业之一。

由此再联想起系统当时赠送的天赋——“万中无一的超强乐感”,安贞怀疑自己的攻略目标很可能就是娱乐圈的艺人们,所以她每天空闲时间都在疯狂恶补韩娱的相关知识。

这样的忙忙碌碌的日子过了差不多有1个月,时间很快到了4月下旬。

在这一个月里,不论她怎幺试探,游戏系统都毫无反应,有时候她甚至都怀疑那天下午耳边响起的机械音只是她发狂之后的癔症带来的幻听。

但只要她在镜子前看到这张不管看了多少次,都依然能惊艳眼球的脸,她就不再怀疑有游戏系统这回事。

在便利店工作虽然忙碌,但并不难挨。知道她住在下宿不能开伙,晚上打烊了,店里如果还有当天卖剩下的紫菜包饭,店长大叔都会打包好后让安贞带回家。结算工资时也特别痛快,每周到时候了都会主动给钱,从不拖欠。

工作满一个月的时候,店长大叔还给安贞买了一个新鲜的芝士蛋糕,说是感谢她给店里增加了营业额。确实,从安贞到这里兼职以来,每天都有不少春心萌动的男孩子借着购物的理由趁机搭讪,让店里的人气大大提升。

从前因为种种原因从来没有真正恋爱过的安贞,看到他们青涩又热切的示好时,除了感觉有些好笑和别扭之外,当然也会有虚荣心被满足的小窃喜。

但从未动心。

只要瞥见他们瞳孔中映照出的自己的这张脸,她偶尔发热的头脑就会瞬间清醒。

哎呀,想什幺呢,这只是个游戏啊。

4月底,正当安贞为毫无动静的系统而感到焦虑时。正在排列货架的她耳边忽然响起那个久违的机械音:

【主线任务触发:初次邂逅】

【任务提示:Hunter   Club】

club?

安贞之前也听说过首尔的夜店文化,但一直没有机会感受。现在知道任务提示是一家club,立马上网检索资料。

Hunter的营业时间是每晚22:00到第二天凌晨的6:00。

安贞的工作时间是每天下午17:00到每晚23:00。

所以在任务触发之后,每天晚上一下班她就会火速赶往弘大,店主大叔还调侃她是不是恋爱了,着急去约会。

本就不丰盈的钱包因为夜夜笙歌变得更加干瘪,发现自己过分朴素的打扮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之后还抽空置办了服装和化妆品。

终于,在5月初,安贞的存款跌破10万韩元时,她迎来了Hunter每周三的Lady   Night,女生可以在凌晨0点之前免费入场。

也就是在这个狼狈而尴尬的夜晚,她邂逅了刚刚失恋的郑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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