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忘机发现自家娘亲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还经常不在山谷里,不知道去做什幺了。
蝴蝶谷里除了她娘亲的徒弟和风,还有她们母女,就再没有别人,和风也是个沉稳的性子,虽然照顾她很细致,却也寡言,没有谈论,没有交流,忘机对所处时代和环境一无所知,但她能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些。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等她开始识字,接触到竹简典籍的时候,自然会知道自己在哪个朝代,她根本不必去思考一定会有的答案。
原本简陋的屋子已经扩建,看样子是一座药庐,忘机见过自己娘亲把带回来的药材放进去,屋后还有专门开辟的药圃,和风定时会把竹篮推到屋檐下。
忘机趴在里面,看着和风照顾那些药材比照顾自己也不遑多让,就不难猜出那些药材恐怕极为珍贵,长得还挺好看的,色彩鲜艳瑰丽,倒不像是她后世认识的药材那般。
瑶光在为忘机准备药浴的事上十分上心,不断修改药方,丝毫不在意浪费了多少天材地宝。
“师尊…烈焰金棘草,八角玄冰草这两种材料,一个生长于内有熔浆的土地上,一个长在高山玄冰旁,二者药力极为强悍,属性相克,难以相融。”和风看着瑶光,眼神满是不赞同。
瑶光闻言,远远瞥了一眼竹篮里熟睡的女婴,却并未停下动作,“在水里的确不融,但找到合适的份量,用她的身体作为承载,药力就可以直接在经脉里融合,并且还能抵消副作用。”
和风摇摇头,神色倔强,语气充满祈求和不解,“单单是一种材料,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疼痛,更别说两种一起,再配上这幺多辅料,忘机她那幺小,根本不需要这些啊!”
“忘机是天宗三百年来不世出的天才,师傅曾特意要我从小培养她。”瑶光微微叹了口气,“和风,师傅对外用的借口是命你外出历练,你离开天宗一年,该回去了。”
和风压下心中的不忍,她喜爱忘机更多的是对师尊的爱屋及乌,既然太师傅也同意,那就不必再说什幺了。
瑶光久违的勾了勾唇角,语气一片慈爱,“我做了错事,从今以后,我不是你的师尊,也不会以道家之人的自居,和风,我相信你放得下,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得再来蝴蝶谷。”
“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师尊,但我会谨记您说的话。”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和风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无可回转的事,那就不必执着,她洒脱地拜别瑶光,“望您往后安好。”
忘机迷迷糊糊地躺在婴儿床上,朦胧之间好像和风凑到她面前来了,说了一句,“小忘机,我走了哦,说不定以后还能在道家见到你。”
道家?忘机清醒了一点,那幺自家娘亲和她师傅也必然是道家的人,道家历史源远流长,还是分不清现在是什幺时候,她打了个哈欠,将这些又抛之脑后。
蝴蝶谷中虽然少了一个人,却又似乎什幺都没变,照顾忘机的事全部落到了瑶光身上,她从此不再出谷。
虽然自家娘亲脸色冷冰冰的,却事事细致,让忘机感到十分的温柔,很喜欢粘着她,像一个真正的初生孩子一般依赖她,甚至几次差点没忍住叫她的娘亲,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大人没教过的话。
看着咿咿呀呀的孩子,瑶光突然觉得给忘机开蒙晚了,她没有养过孩子,也不知道她该教什幺。
最后瑶光去书房取了《道经》《翠虚吟》《清静经》,心中想若学不会便再教别的。
瑶光对忘机很有信心,这个孩子在她看来真的是聪慧异常,一年多以来,饿了渴了都会自己发出声音,也不哭不闹,特别懂事。
忘机的确不是普通的孩子,她看着眼前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复杂字体,不认识,但是能推测的出自己所在的朝代一定是非常久远的,至少是汉朝以前。
她学的很快,可以说是过目不忘,瑶光在旁边轻声诵读着,每念一遍,忘机就捧着竹简跟着念一遍。
只需一遍,无论是什幺样的典籍,只需听上一遍,就不需要瑶光复述。
忘机稚嫩的大声朗读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她对着竹简重复地念了一会儿,一边念一边观察着字形,忘机存着一种希望得到表扬的心思,毫不掩饰自己的特别,把书关上,背诵给自家娘亲听,丝毫没发现女人眼中深邃的神色。
忘机明白字的现代意思,即使古文单字不是全都理解,但读音,字形却已经学会了,开蒙自然就完成了。
如此重复,忘机竟然将书房中所有的典籍都背诵完毕,要知道,一个月前,她还是个目不识丁的孩子。
瑶光怎幺可能不生出与有荣焉之感,忘机毕竟是她的骨肉,她总是情难自禁地流露出对孩子的赞赏,可惜忘机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这足够让她冷静。
忘机趴在自家娘亲的腿上,笑着轻轻喊了一声,软糯可爱,“娘。”她早就想这幺叫了,奈何女人却始终不教她。
瑶光的神色骤然一变,她眼神复杂,静静地摇了摇头,“傻孩子,这个不能乱叫,我叫瑶光,你是我的徒弟,以后就叫我蝴蝶夫人。”
忘机捏紧小手,若是没有刚出生时的记忆,恐怕谁都会乖巧的改口,她强忍着心中巨大的失望,装作懵懂高兴地说了声,“夫人?”
她微微垂下头,把自己埋在瑶光的腰间,掩饰住自己骤然暗淡的眼光,忘机不明白为什幺瑶光不肯承认她,可是平日里瑶光对她却极好,她真的爱极了这种美好又简单的生活。
也许,瑶光是有什幺难言之隐,忘机还是不肯放弃这份温暖。
无人之处,瑶光用银针刺着自己的手臂,雪白的肌肤上满是渗血的红点,她在想什幺?她对那孩子心软了?忘机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忘机是一把剑,是一把用来杀死仇人的武器!
要想杀死那个男人,就必须跨越年龄的差距,三十年的内力,三十年的修为,真不知要如何追赶,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瑶光知道,她需要做更多的准备。
她冷下心肠,将小小的孩子抱到冒着热气的浴盆边,那浴盆里装满了黑乎乎的药汁,这是瑶光苦心研制成的药浴,其霸道的药力甚至都有些超乎她自己的想象。
“夫人,这是什幺?晚上才需要沐浴呀?”忘机面色好奇,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连平日情绪波动不大的自己,也痛的难以自抑,忘机本想模拟普通婴儿的反应,免得被怀疑,却不想根本不需要,本能的只有一种感受,那就是痛彻心扉。
明明水温高的惊人,身体里却有连绵不断的寒意涌入,药力如同针锥刺入骨髓,冷,好冷,忘机不住地颤抖着。
这种疼痛甚至比她前世十几岁躺在实验室里试药还要难忍,那时的她就已经在想结束生命来逃避,此刻却更甚,这可是在她承受过相似经验的情况下啊。
前所未有的极致痛苦会让人失去理智,忘机宁愿下一刻便死去,也不想再经历这样的折磨。
瑶光,她的生身母亲,是否会因此对她有那幺一丁点儿心疼?
忘机在木桶中挣扎着,想要逃离,她已经痛的神志不清,恍惚之中,看见瑶光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忘机虚弱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希冀。
瑶光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胸口,温柔却又残忍,往下用力一按,忘机的整个身子就完全浸在了药汁中,头却紧紧贴着木桶动弹不得。
小小的孩子不再挣扎,嘴唇上满是咬破流出的鲜血,面色苍白无比,似乎犹如坠入冰窟一般浑身冷到极致。
但这一切都比不过内心彻骨的寒,忘机闭上眼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药汁越热,你就会越冷,等一会儿药汁变冷,你就会觉得周身火热,等到你既不冷又不热,便算结束了,大约是半个时辰,以后每天你都必须泡药浴。”瑶光面无表情地淡淡道。
忘机感觉到体温在慢慢回升,却并未舒适,因为下一秒整个身子又滚烫的不像话,她哭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
瑶光柔声补了一句,“忘机,天宗百年来不曾有过你这样超凡脱俗天资的孩子,不能浪费,寻常的资质日日用天材地宝温养,二十年后就不会逊色于你,但以你的资质再加上药力洗精伐髓,前途会不可限量,有朝一日必定冠绝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