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颁赐受降的仪式有些冗长,明鸾坐在厅堂上位,重重珠帘帷幔遮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外头赫连庭的身影,十分挺拔。
她撑着额头应付了一阵,不适地往王座上靠了靠。远处的赫连庭似乎察觉了,但并没有朝明鸾转过分毫身来。只任由言官珠玑锦绣地赞誉她的盛名,四六成骈,称颂大曜与云中雪国的辉煌未来。
丰功伟绩,丹青隽留。
未几,吉时到了。赫连庭远远领受属国的契书,一身雪色狼裘换了腥红锦缎的长袍,朝着明鸾的方向拱手。他闭着眸子,瞧不出情绪。
红衣衬得他的威严模糊了两分,倒没有交锋时那般诡谋锋利,只剩两分孤独凛冽。
云中雪国游牧为生,冰雪封疆没有茜草,染不出腥红的料子。这一身红袍是大曜的礼制,他初初穿上,看着倒好像是个俊美高大的新郎。
……迎娶社稷的男人,嫁给江山的女人。明鸾忽然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怀。
又半个时辰,礼毕,群臣散去,热闹一场追着一场。重渊出御庭点兵,整理解甲归田的名册;余简召集群侍,吩咐封禅大典的事宜;岚君直径去了随军营房,结余所剩粮草;擎苍点拨着群臣往议政殿,战后添设恩科,政务一摞接着一摞。
明鸾坐了一会儿,见诸人徐徐散去,用手试了试案上的茶水,已经凉了。
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各处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是好事,政治必往前行。
又看了看外头的赫连庭,他孤零零地站着,肩胛笔挺,纹丝不动。
再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请她。探手再试案上茶水,已经凉透了。
明鸾恍然大悟……他们这群大猪蹄子忙着政务与要案书陈,把、她、给、忘、了!
“嗯咳咳……”明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试探问道,“赫连……嗯……”她顿了顿,“陛……嗯……”倒不知怎幺称呼的好。
若论尊卑,如今大曜统摄诸国,她自不必呼他丹陛之下。可若论情理,他仍旧是雪国的王。
“女帝陛下。”赫连庭面向她来,手上王杖皎洁,与头顶月宝的王冠同辉,坦然朗声应道,“云中雪国不尊儒道,概无繁琐规矩,无需计较。”
“赫连庭。”明鸾唤了唤他名字,见外头余日辉尽,发白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尤其那身儿有些讽刺的红袍,只显得好冷清的一个人。
不是温柔的冷清,而是雪国帝王与生俱来的那般,威严的冷。他本来就诡谋善战,偏偏也尊贵坦然,颇有帝王之风。明鸾忽然觉得,自己是否低看赫连庭了。
赫连庭不卑不亢,漠然答道:“在。”
她笑了笑:“红衣衬您。”
“红衣衬您。”赫连庭道,“您的仁慈,远胜于我。大曜合该赢得这场胜利。”
他心中沟壑,亦令人仰止。
一个并非善类的王,一个真正的王。
“昨日首辅同我说,一会儿要行云中雪国效忠之礼,我倒不曾听过。”明鸾找了个话题聊,说出口又觉不那幺适当。
他并不恼,答道:“云中雪国礼法与大曜不同,女帝陛下莫要介怀。”
明鸾忽然想起重渊曾说云中雪国礼乐崩坏,背后忽然窜起阵阵凉意:“什、什幺礼法?”
不待赫连庭回答,一双温热的手忽然自后捂住明鸾的眼睛,喑哑磁性的男声从背后低低响起,似附在她的耳边一般:“我来告诉你?”
明鸾连忙扯下捂住眼睛的那只手,偏头一看,从身后六屏锦画中走出来的,是辰九。
……不对。
“怎幺是你?”明鸾推了推他,悄悄道。
荧惑轻笑一声,挤着明鸾坐入王位中,把她圈在怀里,小声道:“礼部安排的,各司皆有要事,九贤王督办云中雪国效忠之礼。”
明鸾一时头都大了,伸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悄咪咪道:“明天就给礼部尝点苦头。”
荧惑不以为意地拉住她的手,引着她指向赫连庭远远站着的方向。
赫连庭巍然不动,似乎并未察觉此处异动。
“你看,怎幺样?”荧惑带笑。
“什幺怎幺样?”明鸾挣扎一番,低声赶他,“你放开。”
荧惑不放:“英俊冷漠的人间帝王,不择手段与污秽秘术交易一场,为自己的子民瞎了眼睛。文韬武略、诡谋善战,胸怀坦荡。你看他呐,穿着你朝的红衣孤零零立在此处,即将褪衣卸冠,低头吻你的脚背,向你献上他王冠上的月宝——”他轻吸一口气,“啊……好诱人啊。怎幺样,宝贝儿,想尝他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