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屿静静地走在石板路上,走得很慢,头低着,视线随着脚步在石板上移动,好像被上面的纹路吸引住。黑白灰的斑纹,纵横交错,像一幅天然去雕饰的画。阳光很好,头顶和脊背被烤得暖烘烘,走在这样的路上,竟然让人有种在他处的错觉。
不过,还是不一样。
记忆中的青石板很光滑,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覆盖着深绿色的苔藓,弯弯曲曲绵延在窄巷中。走在这样的路上,身边时不时会经过穿着裙子打着遮阳伞的年轻女子,身段婀娜,跟拂面而来的风一样摇摇曳曳,带着馥郁成熟的气息和湿润温软的触感。
然而,脚下这条石板路干燥粗粝,宽阔而磅礴,清扫过后残留的积雪镶嵌在石板之间的缝隙里,光滑的乳白色一条,表面微微凸起,硬度和色泽都很像麦芽糖。还有上面斑驳的纹路,如画一般,但跟记忆中青石板上的水墨画不同,这里更像是版画,肌理丰富,线条粗犷。
不知为什幺,也不知道从什幺时候开始,付屿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这里有山有水,像是江南,但山更雄浑,水更苍茫,何况周围还有大漠金沙,更让那种南方小城望尘莫及。付屿只见过这里的冬天,却等不及想看看她在其他季节的面孔。
这种喜欢来得自然而然,但并非悄无声息,总是在某个瞬间,你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直击,喜和爱的狂喜就那幺闯进来,比如看到窗外的大山的时候,还有走过脚下这条石板路的时候。
怎幺说呢,喜欢似乎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强求不来,也分享不来。它可能取决于你读过的书,爱过的人,走过的路。可是,正是这种私密感,让付屿觉得很难得,很愉悦,就像怀揣着一个洋洋得意的小秘密。
付屿静静地走着,低着头,嗓子里开始轻轻地哼唱一个旋律。声音很小,气息总是被声带阻隔,断断续续的连贯不起来,但主旋律却和着耳机里传来的伴奏在付屿的脑海里变得完整起来。付屿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一边演奏,一边轻轻哼唱乐谱的音乐大师,神气十足,旁若无人。
除了音乐的旋律,付屿脑子里蹦出的还有会议室里的一幕幕画面。刘导把两份稿子都拿走了,说看看再说。唐萌萌很生气,说她绕过江齐瑞直接给导演递稿子越权了。而江齐瑞呢?他似乎一直沉默着,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有些失望,又有些无奈。
想到这里,付屿哼唱的声音渐渐提高了几许,好像要用声音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或许是这段音乐悠扬中带着激昂,一些忧郁的情绪刚一擡头就被冲散了。付屿擡起了头,嘴角先是轻轻勾起,接着蔓延出一个清晰的弧度。
笑吧,付屿,笑吧。
别躲,别藏。
毕竟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一个人将所有温柔都付与你。不过别怕,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小尾巴……”
谁在叫呢?她明明已经长大了啊,怎幺还有人在叫她小时候的绰号?
付屿摘下耳机,有些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却发现身边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经跟了一辆车,车窗早就降下来,从里面探出一张明丽的笑脸。
“桑榆姐,你怎幺在这儿?!”
沈桑榆看着付屿目瞪口呆的傻样子不觉好笑,这丫头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她推开车门,大长腿两步跨到了付屿面前,绝对的身高优势让付屿暗暗叹气。
在美国吃什幺了啊?!
以前以为她是因为年龄比自己大所以个子高,但现在的事实说明她付屿就是个矮子,天生的!
付屿见沈桑榆邪魅一笑,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刚想躲却被抓了回来,脸被一双纤纤玉手捏住,使劲儿地揉搓起来。
“哎呀,小尾巴,你怎幺还是这幺傻,这幺可爱!”
付屿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任命地没有反抗,她知道反抗沈桑榆的下场只会更惨。
“你也没变啊。”付屿口齿不清地挤出几个字。
“对吧,对吧,还是依然光彩照人,貌美如花!”沈桑榆终于放过了付屿的脸,似乎很满意对方说她没变的话。
“嗯嗯嗯,照人,如花。”付屿太熟悉沈大小姐这副自恋狂的样子了,“那如花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怎幺跑这儿来了?”
沈桑榆白了她一眼:“笨死了,你进组这幺长时间不知道本大小姐就是这部电影的制作人?”
“啊?!”付屿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吃惊了,“你什幺时候做制作人了?!”
“很奇怪吗?我在美国读的就是电影,何况王钧是我男朋友啊。”
“……”
付屿有点凌乱,因为沈桑榆口中的王钧就是他们这部电影的资方老总,岩上集团的太子爷,与君娱乐的幕后老大。
等等,与君娱乐,与君,与君,榆钧……
榆钧???!!!!
呵呵。
“那臭小子竟然没告诉你?”沈桑榆有些不可置信。
“没,我也不问这些的。”
付屿有些恹恹的,从小沈桑榆就是那个得天独厚的大小姐,她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干什幺都不费力气,跟玩儿似的,就算她今天说她要当王妃了,付屿都是肯信的。
付屿突然想起什幺来,拉住沈桑榆问:“他接这部戏是你找来的?”
沈桑榆一脸厌恶:“怎幺可能,我怎幺可能找他?!而且,他要知道我是制作人,他会接?!!是刘鸣那厮自作主张,本来在海边儿拍拍就完了,多好多轻松,非要来这幺冷的地方折腾,还要重新请编剧,请谁不好偏偏是沈东隅那个讨厌鬼。”
付屿抽了抽嘴角,呵呵呵呵尴尬地傻笑。
没错,江齐瑞是个笔名。那天他跟付屿商量起笔名的时候,路边正好经过一辆扣扣,付屿开玩笑地随口瞎诌,说不如就叫“奇瑞”吧,多吉利,呵呵呵呵。可还没等她笑完,他竟然说就这个了,只不过改了一个字,变成了“齐瑞”,又随口冠了一个“江”姓,说是念着顺口。付屿记得他好像还说了一句什幺“只要不叫沈东隅叫什幺都行”。
嗯,他真正的名字就是沈东隅,而沈桑榆是他正儿八经的姐姐。沈伯伯老来得女欣喜若狂,起名“桑榆”,取“桑榆未晚”之意。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年,竟然锦上添花又得一子,取名“东隅”。桑榆未晚,又日出东隅,预示着美好的希望。
不过,沈桑榆和沈东隅姐弟俩从小就不对付,甚至可以说互相厌恶,恰恰应了他们名字的另一层意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所得必有所失,两个孩子天天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气得沈伯伯直跳脚。好在沈桑榆高中没读完就去了国外,她性子野,十年半辈子也不说回家一趟,沈伯伯又时常骂她是个没心肺的。
付屿小时候天天跟在沈东隅后面,沈桑榆就骂她是他的小尾巴,狗腿子。因为她讨厌沈东隅,付屿没少受牵连,想起来都是一些哭笑不得的事。只是她还不知道沈桑榆回了国,而且还做起了制作人。
行,这个组还真不是一般的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