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本港私家侦探神通广大,但业务能力都不会强过香港警队CID,可惜CID不打算插手香港人民的家务事。黎珊只能去找一家侦探社。

“帮我查个人。”黎珊走进重庆大厦一间窄小房间,直接道明来意。

对面的一个中年人精神萎靡,见小姑娘着拔萃女高校服,又财大气粗甩出一叠红杉鱼,立刻两眼发光,“吓!查谁?”

房间逼仄潮湿,只有一张桌,还有一个活像鬼的中年人。黎珊实在怀疑这家侦探社的做事能力,但没办法,用人不疑。黎珊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相片,点一点相片里的男孩,又怕被男人看低,转而指上相片里的中年人,“他。你们拿钱做事,要快点。”

中年人瞥一眼相片,”OK。老板语气不屑,却还是应下,“小case,明日下午来拿。”

黎珊走后,中年人小声嘀咕,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画面里的陈生谁人不知?难道后生女是陈生私生女?老板的想象力天马行空。不过这单实在没难度,老板心里暗喜,财运来了,做什幺都容易。

从侦探社离开,黎珊就后悔,可是钱都已交出去哪有要得回的道理。

那天湄公河上枪声四起,几条尸体被抛下船。河面染得血红,血肉微腥,大群的肉食鱼跟上来毁尸灭迹,酣然后吐出一堆白骨,然后又散去。没有人会知道这个世界又少几条性命,在这里弱肉强食,人命如芥子,杀人要容易过碾死一只蚂蚁。

黎珊在书桌犹豫不定,手里的纸袋似有千斤重。

这是一个诅咒。

潘多拉打开魔盒,灾难和瘟疫全部都来到世间。

不要打开,千万不要。

黎珊最终还是打开。人不要有好奇心,这句话是真。

一整晚黎珊都没出房门,呆呆地坐在桌前看着影印着灰白照片的纸堆。一个个方块字全都变了样子,扭曲又邪恶,似在笑她,讽她。

命运就是常常开很大玩笑,你没有还手之力,就只好接受一记又一记的响亮耳光,而后嘴边流血。

在一家珠宝行里,陆琛看中一只红宝石戒指,老板开出天价,陆琛财大气粗,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爽快结账,当然全都是花阿明钱,阿明在一旁碎碎念。

“大佬,你真是不知揾银艰难。”

“返香港我还你啦。”陆琛仔细打量一只精美的戒,“谁叫你今次出来带这幺多钱,是卷钱逃跑?”

“我以为今次出来就无可能活着回去。”阿明苦笑,说完又一派乐天,“我财迷咯,死都要抱住大把钱死。”

“回去我付你双倍。”

“你说的啊。”阿明窃喜

陆琛拿起电话打给黎珊,无人接听,便转到语音信箱留言。

陆琛含糊,”嗯……有没有想我?”本来想讲几句甜蜜话,可是旁边阿明在,话到了嘴边就成,“我好快就回来,最近过得好不好?

阿明还是注意到陆琛不寻常的举动,又坏笑,“你买戒原来要勾女仔?”

“不关你事。”陆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戒指好靓,黎珊一定中意。

“你不说我都知,重庆大厦那天,你要我送她回家,是那个妹妹仔?”

“八婆。”

“大佬,你挑女的眼光真的一绝,妹妹仔真的好靓。”

“还用你说。”陆琛一脸甜蜜。

下午黎珊回家,林丽珠正赶着出门同情人鬼混,根本未注意到黎珊嘴角的淤青。

“阿女,等爹地回来,你同他讲我约了朋友打麻将。”边说边踩上高跟鞋出门,“好好做功课,等妈咪回来给你做好吃的。”说罢便神采奕奕拎着一只天价皮包离开。

黎鸿坤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房市吃紧,稍不留神就是真金白银的流失。北边的家都不常去,更不会有空顾及林丽珠。林丽珠也像是重获新生,女人再回春,这种魅力谁能挡得住,一个中环仔被迷得神魂颠倒,林丽珠也大有掏空自己金库的势头,在那个男人身上花了太多钱与精力,无畏似个天真女仔,黎珊都怕她被人骗到渣都不剩。

家里就黎珊一个人,静得可怕。黎珊在房间里听陆琛送进的语音留言,一遍又一遍,好似他就在身边,又怅然若失,嘴角的伤口隐隐疼痛。

白天陆嘉明打来电话,黎珊接起便听到他的声音似笑非笑。

“阿珊,不如今日我们一起吃晚饭。”

“sorry,我今日功课好多。”

“陆琛的爷爷在我这里。”

说完便挂断电话,陆嘉明断定她一定会来。不出一刻钟,黎珊赶到陆家。

陆嘉明彻头彻尾的疯子,黎珊到时,陆嘉明已经坐在客厅等她。

羊入虎口,以身犯险。可就是这样软弱的少女,竟然会出现在陆嘉明面前。

客厅里唱片机放着的蓝调震耳欲聋,黎珊把黑胶取下。

“陆嘉明,你疯了。”

“阿珊,你来了。”

“爷爷在哪?”

“我还没找到。”陆嘉明一张脸青白,见黎珊被耍弄便张狂笑起来,“阿珊太紧张了。”

黎珊要离开,陆嘉明却来拦她。

“为什幺你可以爱陆琛,不可以爱我?你爱我,你要爱我,嗯?”陆嘉明捏紧她下颌,狠狠甩一个耳光给她,黎珊整个人被摔在墙壁上,“阿珊,你爱我对吗?”陆嘉明可怜兮兮等她回答。

嘴角辣辣地痛,眼前竟然发黑,黎珊被这重重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

陆琛这次有无可能出现?

“陆嘉明你好可怜。”黎珊笑着摇头,嘴角滴血。头怎会这样痛。

耳鸣嗡响,她快要听不见声音。

“我不可怜。”陆嘉明蹲身,如看一只被凌虐的幼猫。

如一件精致骨瓷被掷地,看着满地的碎片残破不堪,竟有快感从心中生出。你从来不知道人性有多恶。

“我已经同司机说,如果我一刻钟内不下楼,他就报警。”黎珊仰头,似在挑衅。

黎珊未曾这样同司机交代过。如果陆嘉明不放她,她就一点办法都无。

陆嘉明只能放她走,黎珊临走时,陆嘉明却又在她耳边悄悄,“你说我几时能找到爷爷?”

陆嘉明的一字一句都让人毛骨悚然,黎珊恨他,更怕他。

半夜下起雨来,听着雨声黎珊才浅浅睡着。

黑暗里好像有人进门,有男人的呼吸声。

或许是一个绝望的梦,明天一觉醒来一切都还是原样。

那只手很粗鲁地摸上她背,黎珊一个激灵。这不是陆琛,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是谁?

窗外一丸血月,月光照着这城,这城都在流血。

换季了,香港有时竟会很冻,一早一晚会有雨,需要穿一件厚冷衫才可上街。黎珊常常想起陆琛,有时会在日记本里反复写陆琛的名字,写得越多,便越遥不可及,而后便撕掉那张纸,再写,再撕,再写。

1995年,慧娴重返歌坛,那年街边无线电里温婉沉静的声音令人流连。其实,这时已经什幺都不太对味。时代交替的新与旧,人们更愿意忆起过去。临别在即,同那辉煌年代告别,竟讲不出再见,到底是讲不出来。于是只能在老唱片店门前听完一首千千阙歌,而后转身离去。

……

怎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因今宵的我可共你唱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

从柬埔寨到香港一千六百公里,陆琛觉得是煎熬。他太久没见过她。偏偏逢一场大雾,飞机迫降。时间又延搁,几时才可见她?

在湄公河上的那天,陆琛以为自己会死掉,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见到黎珊。可是或许是天意,是巧合,陆琛竟然被救下来。只因初到柬国时,陆琛救过一个男人。在混乱的市集里,男人逃跑,被人追着砍,陆琛帮他避开一行杀手,陆琛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当地最大的武装贩毒集团首目。阿明都连连感叹,是不是上辈子好事做太多,今次才会有这样的狗屎运。

来到柬国只三个月,陆琛竟然几乎失去同外界的所有联系。黎氏集团将崩,陆琛没想到会这样快。黎珊会不会同他当年经历一样?凤凰落地,遭人白眼的滋味他已尝尽,陆琛不会再让她经受。不如带她出走香港,最后落脚点可以是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只要他同黎珊在一起,哪怕一切都是未知。

只是,这一见是否真的可以永远不再分离?

舷窗外的云层太厚,不可看清,前途太迷茫。

“……我们马上就要降落了,所以请大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扣好安全带,请等到我们的安全带指示灯灭后再站起来,再次感谢你们乘坐我们的航班,祝你旅途愉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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