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声叫唤,韩纯臣回眸见是李治,笑意更深。
他朝李治一揖,说道:『纯臣见过九殿下。』
片刻后,李治踱步过来,饶富兴味问:『韩纯臣,你有胆识,行文迅捷,但诗不成诗,调不成调,尚须琢磨。倘若还留在孙奉御门下,不免可惜了这身才华。你可曾想过拜师于大儒门下?』
韩纯臣笑道:『纯臣正打算拜于梁国公门下,还请殿下为纯臣美言。』
『什幺意思?』李治不解。
『请殿下先与圣人同行,纯臣随后追上。届时殿下定会明白纯臣的意思。』韩纯臣笑望帝王离去的御驾说道。
『是吗?』李治笑了笑,颔首离去。
韩纯臣立即转头往梁国公与一众离去的方向追去,上前拦住房玄龄去路。
韩纯臣朝房玄龄深深一揖,说:『房公遍游六艺,泛涉百家,更甚孙先生。且房公当国,夙夜勤强,任公竭节,待人处事宽平,藏器高洁,愿拜入先生门下,请先生不吝赐教。』
『若圣人有旨再说吧。』房玄龄四两拨千金,给了个软钉子。
没想到韩纯臣听了之后,笑含深意,扭头就走。房玄龄蹙眉心忖韩纯臣黄口小儿气性太高,不过是曲江宴出了个风头,便觉得自己能飞天吗?他不过刁难一二,便翻脸了,哪能成材?
韩瑗今日已快被自家儿子吓死,不知道他去拦房玄龄做什幺,赶紧跟了过去,却已来不及。韩瑗尴尬地为自己儿子傲慢无礼而道歉时,韩纯臣却又浑身竹叶碎屑,手持着一支玉簪急奔回来。
他站定在房玄龄跟前笑道:『圣人说好学不倦是好事,回宫就拟旨下诏,明日先生就会收到。届时纯臣也会一道登门拜师。这是圣人恩赐,说是要为纯臣支付束修。』
那玉簪是圣人头上那支啊!
房玄龄讶然看着韩纯臣:『你是如何请旨的?』
『据实以告。』韩纯臣露齿而笑,显得天真无辜,惹人怜爱。
『圣人说孙先生的事隐瞒他便罢,先生还拿他挡箭,极不应该。这次他要罚您收我为门生,好好矫正我机巧善辩的心性。九殿下也说,想要我成为他的侍读──因此,圣人说日后有劳先生指导九殿下了。』
房玄龄心中喀蹬一声。
没想到韩纯臣利用圣人,而圣人居然允了!他们明知眼前小童伶牙俐齿,狂狷不羁,难以应付,把烫手山芋扔给他教导,不是连手坑他吗?
他以为圣人胸怀宽广?才不是!八成是因为他隐瞒孙思邈回京的消息,挡了帝王求康健长寿的路,帝王不开心了!
曲江宴后两日,房玄龄来到道观,为透露孙思邈行踪的事赔不是。孙思邈也不管韩瑗也来了,向房玄龄骂道韩纯臣就是个孽障!专门坑自家老师的!
也不想想两年前是谁魇着了,口口声声说自己睡醒就变成童子了,像是疯了一般。让孙思邈殚精竭虑帮韩纯臣超脱梦魇,那幺叫韩纯臣当药童两年又怎幺啦,不就是筹赠他苦劳的束修吗?
况且他愿意教韩纯臣无非是看上相貌好,脑袋也挺灵精。但凡教他什幺举一反三,不教他什幺,他会偷师,且过目不忘,私下琢磨就通透了还会笑吟吟的来谢师,或者说是得意洋洋地来气他。
即使被气得半死,孙思邈心里知道韩纯臣可说是良质美玉,药门最佳传人。可惜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也!他非要去当什幺人臣!
孙思邈转头数落了一起来陪罪的韩瑗。骂他说儿子的名字取得可真好,真是天生当李唐纯良臣子的料!奴性深重!
气得韩瑗抚袖而去,孙思邈还在骂骂咧咧。
最后又骂,韩纯臣就是个妖孽,谁当他的老师谁倒霉!
只见房玄龄神色诡异,孙思邈拉过他的手问:『怎了?吃坏肚子了?我帮你号脉看看!』
房玄龄抽回手,表情古怪地说:『我没事……只是韩纯臣已拜入我门下。』
孙思邈大吃一惊,问道:『你怎幺栽的!』
『和你一样。』房玄龄幽幽说道。『那小子拿圣人来压我。』
当孙思邈知道来龙去脉时,听得目瞪口呆地说:『韩纯臣这孩子古灵精怪,仗势逼迫你,你还笑得出来?』
『何须发怒?』房玄龄笑道。
光看韩纯臣的才智与气魄,纵然借着圣旨压迫他就范实在让人不快,但有这胆识不也是个人物吗?在马车抵达房家前,房玄龄早就抚平心绪,甚至对韩纯臣来到门下学习有一丝期待。
况且,他善于筹谋,房家朝堂中党羽势力盘根错节,日后韩纯臣搓扁捏圆,要他生,要他死,不都掌握在他手中,还会怕了一个连科举都没考过的小童不成?
房玄龄晏然自如,捻须浅笑道:『有门生如此聪颖多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在朝中可相互帮衬,与其他世家抗衡,不好吗?』
『好,你说好就好。这孩子在我门下两年,你不知道他气死人的本事与劣迹。也罢!我也知道留不住他!不过想将他心性打磨的沉稳些罢了。现在看来也差不多了。想当年我也是七岁就上舍。那幺韩纯臣就交给你了,我得离京避避圣人了。』
结束和房玄龄的谈话,孙思邈便忙到今日,已是孟夏。
「看什幺?还不跪下磕头向老夫谢罪?亏老夫两年这样关照你,不眠不休,结果你怎样回报老夫的?」
「纯臣何错之有?圣人问起,我能欺君?」韩纯臣四两拨千金,抖了抖衣袖波澜不惊说道。
「好辩。」但孙思邈却拿韩纯臣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边打包行囊,韩纯臣来到他跟前,看起来挺开心期待离开他,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