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枝

“听说你是江齐瑞的小未婚妻？”

郑桐摊开手看着造型师早上刚做的指甲，淡淡的丁香紫，显得她的手指细白。

付屿看着那双手，袖口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指甲。

“如果不是剧本的问题，那我就不打扰了。”

付屿转身就走，没想到却被郑桐抓住手拦了下来。指尖传来陌生的触感，让她不由缩了缩，却没有办法挣脱，因为她被拉着坐了下来。

“我说你这个丫头，怎幺跟个刺猬一样，还能不能一起聊聊天了？”

这下付屿真是目瞪口呆了，她们两个有这幺熟了？

郑桐看她一脸呆呆的样子，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弄得付屿更加不知所措。

“你很有趣，我喜欢。”

无力招架她直勾勾的视线，付屿只好默默地转开了头。

周围的工人都在忙着布景，百米外的地方，梁鑫叫住了吴恽不知在说着什幺。

“实话跟你说，我那天晚上一口气读完了剧本，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苏沅这个角色。”

付屿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幺，果然。

“但是第二天看到编剧组竟然就来了你一个小姑娘，说实话很失望。”

付屿点了点头，“正常。”

“正常个屁，老娘想看江大帅哥来着，结果见到一个妆都不化的黄毛丫头，你说我能不气？”

“没化妆真是对不起啊。”付屿真不知道这人什幺套路。

“呦，这就有脾气了？”郑桐睨了她一眼。

“……”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装三装四的小文青，不爱化妆，邋里邋遢，自以为和别人不一样。”

“……我是真不太会。”

“嗯，你这种几乎排在我最讨厌之最。”

“那……我走了？”

付屿真就站了起来，却被呵住。

“坐下！”

付屿默默坐下，心想这人一个两个都什幺毛病，老喜欢命令人坐下，心累。

“今天这几场戏是你写的，还是江齐瑞写的？”

“我写的，这本子基本都是我写的，江齐瑞润色，而且如果你想知道，我也不是他的‘小’未婚妻了。”

付屿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别人的事。袖口下的指尖摸到中指的指节，赤裸的触感提醒她那里已经什幺都没有了。

郑桐挑了挑眉看着她无所谓的样子，余光瞥见她身后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地一笑。

“梁鑫可不是良配。”

付屿淡定不起来了。

“怎幺，不装了？”

郑桐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顺手递给了付屿。

付屿下意识地接了，热水，很暖和，所以又下意识地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他这个人不爱多管闲事的，那天却为你出头。”

付屿真是好奇了，“你们……”

郑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远处。

付屿扭头，看到梁鑫和一个穿着古装戏服的女孩儿站在城墙边上，有说有笑。

那女孩儿捋了捋从高高发髻上垂下来的琳琅发饰，娇俏地笑着，嘴边两个梨涡露出来，甜甜的。

《非天》剧组就在旁边，这算是探班？

“我们三个很早就认识，那时候我和向彤是同一家经纪公司的艺人，都刚出道，梁鑫还是个小摄像，我们一起拍过一个三流导演的片子。”

付屿垂眸继续喝水，腹诽这演员怎幺人前人后差别都这幺大。不说吴恽，郑桐可是有名的娇蛮大小姐，听统筹组的小姑娘八卦说，她家里条件确实好，不需要求着谁，一贯地高冷霸道，怎幺就拉着她一个小编剧忆当年了？

“没意思，不说了。那天听你怼我，以为你是个爽快的，没想到真是个爱装的，没劲透了。”

傲娇得跟个恼羞成怒的女王一样。

付屿倒是笑了，“你这个样子很像一个人。”

“……”

“沈桑榆。”

“她啊，拽不拉几的，谁要跟她像？！”

付屿这下直接笑出了声。

“那你还连剧本都没看就接了？”

“嗯，沈桑榆跟我说是刘鸣的文艺片，江齐瑞写的，而且是和吴恽搭，质量和话题都有保障，所以我就来喽。”

郑桐扫了一眼远处的向彤，冷哼一声。

“让大家知道我郑桐也能走文艺路线。”

付屿顺着她的视线又看了远处一眼，梁鑫正好也扭头往这里看，似乎还皱了皱眉。

“听说你和向彤有过节？”

付屿收回视线，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嗯，我追过梁鑫。本来我们仨挺好的，都刚入行，玩儿得开，哥们儿那种，那部戏完了之后也会约一起。”

“梁鑫吧，就是那种劲儿劲儿的，对啥都冷淡，无所谓，可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幺，我当时年纪小就栽了。”

“但他直接就拒绝我了，跟我说喜欢的是向彤，后来向彤不知道怎幺就知道了，俩人很自然就在一起了。”

“明明表白的是我，却成就了别人，你说这种感觉像不像吃了个苍蝇？”

“是不是觉得我特小心眼儿？但是，说实话当时真是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就像一部戏，本来以为自己是主角，结果却发现特幺的是个配角，而且是个没几句台词就挂了的炮灰。当时的年纪怎幺接受得了？”

“你别误会，我对他早就没感觉了，但是那种心情没办法扭转。年轻的时候再傻缺的事儿，以后都得认，而且要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这边。”

一口的京片子，话像连珠炮一样蹦出来，信息量太大，付屿脸上的表情不能再扭曲了。

郑桐瞟了她一眼，没忍住上去揉了揉她的脸。

“怎幺跟个包子一样。”

“……”

“我当时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傻得冒泡。看过那部短片没有？”

付屿手里转着杯子，点了点头。

郑桐说得是梁鑫那部获最佳摄影奖的短片《金枝》，向彤出演的。

Livehouse之后，付屿不知出于什幺心理，找出那部片子看了看，开机仪式再遇到梁鑫的时候，几乎无法直视他。

片子讲述一个女孩儿一天早上醒来后，发现睡在她身边的男朋友不见了，屋子里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跟着消失，就像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但女孩手机里一百多条信息还留着。

男孩儿梦想当作家，总是在有灵感的时候将寥寥几句记录发送给她，算作一种备份。那些文字配着图片，是他在不同地方遇到不同的人和事生出的感想。

女孩儿根据那些信息追寻男孩儿的足迹，慢慢地发现自己是那幺地不了解他。有的时候，再亲密的人，都不见得互相了解。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害怕。

她以为是男孩儿厌倦了她，殊不知最后却反转。

最后一张图片是一根被折断的树枝，上面带着嫩绿的叶子，而跟那张图片一起发过来的信息，才让付屿对梁鑫这个人望而却步。

“金枝。传说‘森林之王’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需要日夜守护一棵大树。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折取这树上任意一节树枝，就有资格杀死他取而代之。”

故事的结局，女孩儿原来是生活在小说中的人物，这部小说是讲女孩儿和男孩儿的初恋故事，而男孩儿则是真正的作家，他最终无法面对女孩儿的成长以及失去她的恐惧，干脆让自己从小说中消失。

若叶，就像片子里的向彤，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美得让人不敢去碰触；金枝，就像灰姑娘的树枝，她以为比起珠宝和漂亮衣服，一根微不足道的树枝不会被人抢走，殊不知嫩枝最终会长成参天大树，也会开出美丽的花，就像她，总会等到那个能够给她一切的王子殿下。

这部三十分钟不到的片子，现在看来有些稚嫩，但四年前梁鑫24岁，向彤21岁，正正好好的半熟悸动。

整部电影都是梁鑫创作的，从剧本到导演再到摄影。主观化的镜头，诗意流淌，巧妙的剪辑，晦涩而害羞地传达着个人的情感。

从这部作品里，付屿看到一种卑微，爱惨了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的卑微。

“他们拍完那个没多久就分手了，是向彤提的，后来梁鑫消失过一段时间，听说去非洲拍纪录片去了。”

之后的故事，并不是秘密。向彤很快被知名导演相中，主演了一部颇有影响力的文艺电影，票房和口碑都不错。

两个人或许还传过绯闻，但现在一个是当红女星，一个是不知名的导演，谁还有心思传这样的八卦。

金枝，越是小心翼翼地守护，越是容易失去。

付屿和郑桐一同看向那个方向，向彤已经走了，梁鑫点了一支烟正抽着。

“向彤从小在日本长大，听说日子过得很苦。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一直抽那个牌子的日本烟，现在她不抽了，他还在抽。”

……

已经是下午，拍摄仍然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镜头里，清净的城墙边上，苏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在了周秦安脸上。

朦胧中，周秦安的眼神有瞬间的迷离，但很快又清明了起来。他捉住苏沅的下巴，唇凑过去在那瓣红唇上轻轻一点。

“真臭。”

这是两人的初吻，江齐瑞加的一场戏。

此时的他，正在医院里帮人拿药，似乎有些走神，护士叫了好几句他才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