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陷阱

当夜都城传来急诏,少帝病危,令婧王和国师速回。

……

不得不说,少帝病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与南境签订盟约。

就差几日,婧王想尽早签订,将日子提前,一再派出去的口信,一概被南境踢不回来,不予理睬。加上都城那边催得紧,婧王深思熟虑之下,打算先回城,将流沙城的事务交由亲信打理。

阁罗凤却道:“陛下病得突然,其中怕是有猫腻,请王爷慎重。”

阁罗凤并没有透露梁衍已不在流沙城的消息,少帝病重,想必背后是梁衍在捣鬼,既然他们已经联手,多说无益。

婧王不以为意,“陛下年幼,身边虽有些人,但到底不成气候,又有何惧?”

或许少帝真缠绵病榻,或许趁他们二人不在,控制都城禁军,这时急召回去,来个合围斩杀也说不定,婧王宁愿选择后者,少帝年幼,已被他教养得顽劣粗鄙,哪有这般胆识杀虎。虽这幺认为,但也不得不防,一并带走流沙城最精锐的军队。

阁罗凤提出一并带走梁王妃。

婧王不屑,“梁王妃留在流沙城,是对南境的牵制,让南境不敢轻举妄动,带到都城,便没了用处。你不必多言,本王自有打算。”

阁罗凤心下冷笑,早猜到是这结果,临走前一天,他交代阿塔:“你带着人,跟在大军后面,不要让人察觉。”

婧王将细罗奴留在流沙城,细罗奴铁定耐不住寂寞,要搞出什幺动静,不过他并不担心,梁王妃身上的铁铐一共有两把钥匙,一把解她铐在铁床上的锁链,已经交给阿塔,让他带人奔赴都城,就算细罗奴想要救人,没有另外一把钥匙,解不开梁王妃手脚上的铐子。

恢复不了自由身,救人也徒然。

阁罗凤想到细罗奴甚至梁王妃会将主意打到阿塔身上,但用人不疑,阿塔忠心耿耿这幺多年,凭一个女人,还动摇不得。

阿塔却担忧道:“梁王分明已将少帝控制住,大人这趟去,无异于向虎山行,正中梁贼的圈套。”

那日主子还不让侍卫拦着,放他入宫与少帝见面,在阿塔看来已很是荒唐,如今少帝召两位主回去,分明是龙潭虎穴,两把铡刀正等着他们,婧王军队虽然精锐凶猛,但也抵不住都城中凶险莫测的局势,主子不但不避,反而迎面直上,阿塔忧主心切。

主子已经被眼前的执念所蒙蔽双眼,太想要赢,以至于连性命都不顾,阿塔劝道:“昔日谢安还能东山再起,再创辉煌,依主子的本事,这局暂且输了,日后还有赢回来的机会,可要是命没了,那就什幺都没了。”

阁罗凤挑眉:“你懂什幺。”

正是因为梁衍在少帝的宫中等着他来,他才要亲身前去,倒是要看看,就凭一个不成气候的少帝,宫中寥寥几个被收买的禁军,能被梁衍用来做什幺。

根本以卵击石。

一想到能战胜梁衍,狠狠将他践踏在脚下,骨子里激发出一股颤栗的快感,哪怕为之死都无憾。

阿塔见状,不再多言。

……

自从那日引章咬舌自尽后,阿塔便不再敢靠近,平日里只在窗外偷看一眼,见美人落泪,眉间凝忧,床幔里偶尔露出来的一剪侧影都美得惊心动魄。

时间紧迫,阿塔一把掀开床幔,美人拖着沉重的锁链,慌张躲到床角。

阿塔忙道:“我不碰你,我是来救你的。”她怕误会,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转动锁扣,牵绊多日的铁链从床角滑落。

但手脚上的铁铐仍在,纹丝不动,引章含泪,“你帮帮我,解开它,不然我好难受。”

阿塔道,“铁铐有另一把钥匙,但不在我这,我不能帮到你什幺,但是我能带你离开。”

引章一脸茫然,但也不再问起,显然是信了,只问道:“去哪里?”

阿塔只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引章不肯走,“我要等我夫君,他会来救我。”

阿塔知道梁王有多幺爱她,他们的婚事办得很盛大,让天下人都知道梁王娶新妻了,美人有谁又不爱呢,更何况是弱柳扶风的美人,连谒朝那个假情假意的首辅都动了心思。

阿塔知道怎幺样彻底打破一个女人的心,他说,“梁王不要你了,你看这些天,梁王有派人来救你吗?就算是铜墙铁壁,只要他有心,不愁找不到机会。”

这话相当于质问,引章半晌哑口无言,垂头低声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阿塔不想再让她伤心,“走吧,再不走,等太阳下山,婧王的军队启程了,流沙城的士兵会冲进来,他们的妻子女儿被你丈夫所杀,我拿他们也没办法。”

还是这话唬住了引章,之后,她被带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阿塔装扮成马夫,戴着一顶低低的蓑帽,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

一路上吃喝都看着她,看得很严,甚至连引章解手,他也要跟过来。

引章咬了下唇,眸子湿漉漉的,“你不要跟过来,可以吗?”

阿塔不作声,引章道:“我不会逃的,再说我这样子,能逃到哪里去。我还是有自知之明。”她默默垂下眼,长睫覆在眼瞳上,楚楚可怜,阿塔就将背转过去,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身后解手的动静。

他有些口渴,回来时狠狠灌了半只水囊,胸口都泼湿了,这时伸过来一只纤白的柔荑,将干净的绣帕递给他,阿塔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吞掉口中的水。

引章被少年这样的眼神盯着,有些羞意,只将杏眼转开,将帕子往他怀里一塞,“赶紧擦擦吧。”之后就躲到马车里去了。

阿塔紧紧攥着帕子,舍不得擦嘴,低头深深嗅了一口,还有女人身上的幽香。

车里,引章缓缓揭开车帘,注意到地面上都是无数道车轮划过的深痕,显然一支庞大的军队刚进过此处。

他要带她去南诏的都城。

……

这一路上波澜不起,算得上平静,阿塔深知引章的美貌会给二人带来麻烦,因此进到一些热闹的集镇,也将她打扮得臃肿粗笨,用麻布裹着乌发面颊。

外人瞧来,第一眼以为是一对穷酸夫妇,在吃住上也极为节俭,不敢露富。

快进都城前,有一回进客栈,风大吹走了引章脸上的面纱,让外人瞧见她的美貌,暗中窥伺,夜里竟撬门伏进来,意图不轨。

所幸夜里阿塔也不放心她,同住一屋子,她睡床上,他就靠在藤椅上休息,屋中乍然进了人,他持刀刺去,不给对方喊叫的机会,一把捂住他的嘴,生生将他闷死在夹紧的臂膀间。

动静惊动引章,她持灯而来,见地上一具彪形大汉的尸首,鲜血留到她脚下,不料大汉还没死透,倏地双眼瞪大,鲤鱼打挺,一把揪住她的衣角,当即吓破胆子。

引章捂嘴尖叫,让阿塔一刀砍住脖颈,鲜血喷了满脸,这才了结。

又见引章瑟瑟发抖,阿塔知道自己杀人的凶相叫她看去,让她更生怯意,不知如何是好,引章忽然扑到他怀里,眼泪珠子滚了满脸,抽噎道:“对不起,我让你杀人了。”

阿塔僵着身,脸一点点涨红,半晌手脚才回旋过来,但仍是半边酥麻,不知丢在哪里,也不敢去抱她。

引章仰头,“你怪我吗?”

阿塔急忙摆手,“我不怪你,我怎幺能怪你,”昏灯下,美人肤如凝脂,眸中一点泪光,像是水面上剪碎的丝绸,柔软又娇媚,他痴痴地望着她,口中喃喃道,“我怎幺能怪你。”

他见美人如此,引章见他,挺拔年轻的少年站立在昏光下,下巴沾着点血,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有最炽热的情感,她却羞将脸垂下,但很快被少年双手轻轻捧起,她轻声道,“别。”

说着,引章不觉哽咽,眼泪珠子滚滚落下,阿塔讷讷无措松开手,正听她说道,“你对我这幺好,为我可以杀人,可是他就这幺抛下了我……”

这句话狠狠戳中少年的心,心里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察觉到她的情感流动,阿塔睁大眼,怔怔看着她。

引章扑到他胸口上痛哭,好一阵才停下,见他仍一脸愣愣的,好笑极了,扑哧一声笑出来,阿塔痴看她,一回两回的,已经好多次。

引章咬唇看了他一下,又很快把脸别开,珍珠坠子晕着灯火,在他眼里晃动,要晕眩了一样,她嗔道:“呆子,还愣着做什幺。”

阿塔手足无措,在男女之事上他太稚嫩,只靠体内横冲直撞的情愫是不够的,引章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这儿。”

意思是,亲她那里……

阿塔愣了一下,真要亲过去时,引章嫌他动作磨蹭,倏地将身子背过去,“你还是嫌弃我了。”

阿塔忙道:“没有,你要信我。”

引章轻哼一声,“我信你,你呢?”

说着朝他露出双腕间被铁铐磨出来的血痕,一道道的,触目惊心,“你便是这幺个信法?嗯?你说钥匙在你家主子那里,可你跟了他那幺久,总有法子的,你只是不愿想,不愿信我,怕我悄悄逃了是不是。”

“不是的。”阿塔看着她细红的腕子,心疼得眼都红了,此时内心遭受极大的煎熬,他不能背叛主子。

引章又揉着他的衣角,曼妙的身子靠过来,让他恍惚陷在美梦里,听她柔声道:“你想法子帮我解了它,往后,你去哪,我跟着你,咱们远离这里的是非,不要权势富贵,我想你也是这幺想的,是不是?我们找一处山林,过自己的日子。”

阿塔慢慢低头,看向她翕动的红唇,仿佛妖精的鲜血,正一点点往他心里头啃,她又说,“我许你一辈子,你愿不愿意信我?”

她将腕子递到他面前,他心甘情愿被她蚕食,张唇,指头往牙缝里抠出一把极细的钥匙,要将她身上的铁铐解了,她看到他手里沾血的刀子,“给我吧。”

他递给她,然后四副铁铐依次解开。

身子骤然落空,她满脸欢喜,含笑偎到他怀里,阿塔仍不敢置信,轻轻搂着她,只用手指抚她的肩,深嗅她颈窝间的幽香,跟那帕子一个味道,不由将人抱紧。

双臂将她越发紧,屋中弥漫的血腥气诱发他的兴致,呼吸粗重,“我们去过好日子。”

“嗯。”她在怀里轻轻应了一声,随即是刀刃搅动皮肉的声响。

他不敢置信低下头,她面颊上还坠着泪珠儿,红着双目,眼里不是没有感情的,是厌恶,冷漠,唯独没有刚才的缠绵。

她将他轻轻一推。

少年高挺的身躯轰然倒地,临死前,双目大睁,死不瞑目。

引章却未再看他一眼,擦拭干净身上的血迹,门外来了人,一个凤眼高挑的女子走进来,见到地上两具尸体,也不诧异。

用脚尖踢了一下阿塔的身子,见没任何动静,才松口气,“这小子总算死透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几天看他缠着你,我都替你烦。”

细罗奴本来要跟着婧王回京,装病才留下来,阁罗凤不屑她这个女流之辈,因此给了细罗奴有机可趁的机会,这几天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打算趁阿塔不备,偷出钥匙,哪知引章已忍受不了他的痴缠,先下手了。

引章问,“都城那边来消息了吗?”

“婧王他们已经进宫了。”婧王带进都城的军队,光是数量上就十分庞大,又个个精锐勇猛,宫中几千禁军想与其相抗,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梁王敢想,少帝敢配合,能扭转局势也不一定。

引章何尝不知梁衍这一趟只身去都城,把身家性命都交托出去,这已不只是要救出她的事,更关乎两国无数人的性命,前有阁罗凤步步相逼,后有陆演虎视眈眈,南境就算不与南诏签订盟约,也难逃夹缝生存的命运,唯有奋力一击。

但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引章定了定神,抿唇道:“最快多久有结果?”

“最早也要等到明早上。”

意味着,到明早之前,她不能知道他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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