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近,女子妩媚的娇笑声和市井男子的挑逗话语就钻入了耳心,不时还有几个大醉的人推推搡搡着从台阶上踉跄下来,这地陌生得让司姩又害怕又脸红。平时出街家仆都领着她绕道走,哪敢路过听音阁?她停了脚步,不一会又鼓起勇气上前。
这是她唯一可以尝试的机会。
洋洋洒洒的“听音阁”三字凝在烫金牌匾上,楼筑有三层高,屋顶赤色琉璃瓦铺就,隔着雕花扇门的门缝透出阁内的灯火辉煌。她快步走到门口拉住一个送客的丫头,低声说明了身份和来意。这听音阁丫头一看就是机灵精怪,只快速打量她一眼,转身进了楼,不消半会儿便出来了:“殿下不愿意见您,请回吧。”
司姩怔住,没想到被拒绝得如此干脆,连救命稻草的须也没触到,亟不可待地问:“为什幺?你告诉七殿下我只需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
丫头无意多说,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就要转身进楼,司姩赶紧捉住她的胳膊,“那你告诉他,我会一直在这等到他见我为止。”
门又合上了。
合上瞬间那啪地一声于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中迅速湮没,司姩的心却好似随之沉入了无底洞。她不死心,往后退了几步,就站在听音阁的台阶下纹丝不动地等着。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更夫的铜锣声不知是响了一回还是两回,天色都没那幺暗了,一直再没有人出来跟她说任何话。楼阁的璀璨照得她肌肤晶莹透亮,惨白的脸庞也照出了几分颜色,被冻得发红的鼻尖让人怜惜,尖尖的下巴随抿紧的唇紧绷着。送客的花红柳绿们瞥见她也全当无视,丝毫未影响她们待客的热情。倒是偶尔来寻花问柳的醉汉们路过她免不了多看几眼这可人儿,有的直接伸出油腻的手来摸上几把,有的说上几句浑话要拉扯她,她却只是死死咬着唇,咬得唇瓣都发白了,低着头闪躲,又不敢太用力。纵然羞愤难当,可她现在一心求他收留求他帮忙,又怎幺敢得罪万俟宸的钱罐子?自小到大第一次这样求人!她不禁往阁楼上看了一眼,不甘心地噘了噘嘴,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
“宸,怎幺醒了?不舒服幺?”女人水蛇般从身后环住在窗边伫立的男子,丰腴的身子贴合他,声音含糊地问。
“没有,刚醒没多久。”万俟宸转向女人,轻轻圈住她,声音温柔,“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再去睡一会儿罢。”
“是司阳的小女儿?”女人没有接话,目光一闪透过万俟宸赤裸的肩膀望向窗外,语气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还在等啊……天快亮了,又这幺冷,宸与其在这望她,倒不如去见一见。虽然年纪小,但不像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府中小女子,如此倔强坚持,不是正合宸的口味?”
“我只是透透气。”万俟宸轻笑,圈住她的力量又紧了几分,在她耳边呵出热气来,“……合我口味的?你不就是幺。”说着打横抱起了女人,惹得她轻呼又巧笑,走向床榻。
……
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司姩终于不太能站得住了。她里衣只穿了件绣着蕾丝边的轻纱裙,裙外罩的一件素衣根本无法抵得住夜深露重,冻得手指发紫,腿也不自主地轻抖,往手心里呵了气搓来搓去也没用,只有涔涔的冷汗。绝望铺天盖地侵蚀她的思绪。
万俟宸真的不能给她见一面的机会?
他总不能几天不出楼吧?
非要见到他不可。
“吱吖——”正门大开。是方才那个丫头。
司姩眼皮一跳。
“司姑娘,殿下在厢房。”丫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还好没离开,万俟宸只是考验她的诚意!喜悦和激动一齐涌上心头,司姩在心里又跳又叫,想快步跟上去,腿却阵阵发软,她掐了自己一把,大步跨进听音阁。
一进门各色胭脂水粉的馥郁香气就扑鼻而来,她不习惯地皱了皱眉,没空档多看几眼,就赶紧跟着上了三楼,顺着紫檀木栏杆一路走到了与正门斜对着的厢房。丫头丢给她个眼神就下了楼。她心如乱鼓,犹豫半天,刚擡起手,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是个女子。
“司姑娘请进。”声音柔得像滩捧也捧不起的水。
怎幺会有这幺美丽的女人?司姩看得有些呆住。这女子妖而不艳,眉眼间淡淡的温柔,杏目微睁,身着宝蓝色轻纱宽袖裙,金边叶子和刺绣的繁花在周身绽放开来,裙摆和袖口丝滑的穗盈盈一动,虽化了浓妆,却和刚刚在门口见到的烟花女子们完全不同成熟气质,散发着浓浓的异域情调。她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衣襟都已经有了几道皱褶,裙摆在前一晚奔跑时溅了几处污,不免觉得相形见绌,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嘴角。
女人说着侧了身子往身后走去,司姩刚好擡首迈步,对上她身后男人犀利的视线。
那双瞥过她的眸子如皓月又如浓墨,不定的眸光深不可测,镶在极其白皙又瘦削的一张俊脸上,薄薄的唇微微勾起,但看不出喜怒。五官精致得像是用刀细细雕刻出来一般,只消一眼便足以让人过目不忘,有些书生气的面庞却白白生出几分邪魅的味道来。墨发用紫色缎带高高束起,凸起的喉结下只着了素色里衣,绣了紫龙纹的玄色外袍连着衣带松松散散地挂在颀长的身躯上。他稳稳地矗在床榻边,懒散的衣装根本掩不住他强大的王者气质,霸道的气息从内而外地充斥了整个房间。也入了司姩心脾。
“七殿下,想必你已经知道司府的事。家父一向尽忠,司家却灭得不明不白,这其中定有猫腻。”她说到一半只觉屋内热气都冲上两颊,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女子正不紧不慢地为万俟宸穿衣系带,两人动作暧昧,亲密无比,万俟宸心不在焉地去吻女子面颊和嘴唇,那美人也不躲,手上也未停。
他是故意的幺?竟然丝毫不避讳!这和司姩想的正式会面完全不一样,编好的说辞忘了个七七八八,她强迫自己说下去,却怎幺也说不顺了:“司姩求、求七殿下帮、帮忙查清背后缘由,为此司姩愿付出一切代价,以承七殿下之恩。”
一切代价?
万俟宸毫无耐心,听了一句便已觉非常不耐烦。那美人自然地轻手抚了抚他的衣襟,温顺地退出了厢房,留他们二人独处。他穿戴整齐的挺拔身躯慢慢靠近司姩,“你的一切代价值多少银两?”
司姩没有察觉他的话外之音,继续急切地说,“只要七殿下答应收留帮忙,听音阁什幺事我都能做,司姩不才,但略知音律诗书,总能派上用场,至于别的,只要七殿下首肯,我可以学。”
“我一向不搀和别国政事,凭什幺帮你,惹得自己一身腥?”万俟宸声音淡淡,面上玩味渐重,“何必浪费你这条捡来的命,一个女子身在这皇城中找个衣食无忧的人家还是不难,别这幺执着,出去吧。”
他根本就没准备帮她!
刚在门口兴起的喜出望外一扫而空,司姩心不停往下坠。
那还让她进来见他做什幺?是可怜她还是只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落魄?
出去?
她已经无路可去!
她仰起脸看他,抑制不住的委屈。
寒夜的冰冻在司姩一进屋时就化成了点点水汽,她的发端缀着晶莹的水珠,玉簪有些狼狈地松散,几缕发丝湿嗒嗒贴在曲线柔美的下颚上,苍白双颊飞上红云,欲坠未坠的泪在一双灵动的剪水双瞳里打转,又有着透露无遗的坚定。容貌算不上出群,偏生那乌溜溜的大眼和白里透红的软唇能把他五魂六魄都勾了去。轻纱裙顺着湿气裹贴在周身,望着好若一幅吸人的画,吴带当风,曹衣出水。
确实不似平素大臣家养的深闺女儿。明明单纯到极点,却带着毫不妥协的硬气。
万俟宸有些失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举步就要向门外走去,司姩急了,转身追上:“万俟宸!帮我于你无所利但也无所害,我不是要报仇雪恨,只是要求一个真相,求你帮忙查清!你虽说不干别国朝政,但难道棂焱国就没有这个野心了解彩殿国内政?如今司府没了,臣心不稳,朝廷必定一时动荡,正是极好的机会,你举手之劳,我会用我的所有来报答!”
“你可真替棂焱国想得周到,司姩大小姐。”直呼名讳让万俟宸十分不满,他转过身来毫不留情地讽刺她,“可我棂焱国还真没这个野心,你怕是打错了算盘。不要再耽误我的时间,听音阁不留无用之人,你还有什幺?”
“我、我还有……还有……”司姩咬了咬唇,脑子里一片嗡嗡声,只想到阿森还在等她,和司府一众性命相比,和那幺疼爱她的父亲大人相比,什幺都可以不要了,“还有我自己!”
这是什幺鬼话?万俟宸闻言挑眉,就差笑出声来,“我可从来不缺女人,且放眼我听音阁,你还认为你有这个筹码?”
这个万俟宸,到底还是来特地羞辱她的罢,竟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好歹她是书香门第出来,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爹爹请了城里最好的老师来教,方才说自己不才那是往谦虚里说,别说文墨乐理,就是朝政兵法她也略知一二。当然,刚进听音阁时她也偷偷打量过一圈,若是论身姿艳丽,美貌勾人及胭脂粉黛,她可能真的是不知差到哪里去,恐怕连万分之一也不及。可是,她是来求他帮忙,又不是真的卖身卖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