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月站在外间,听了一切。
韩纯臣走前瞅了珑月一眼。她都要为韩纯臣难受了。
但进到屋里,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主子呆愣愣地好一会儿才醒神冲出去想追人。回廊上早没了人影,又垂头丧气地走进屋内,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待了一下午。
珑月越看越担心,轻声说:「小娘子就别拗了吧?我看世子对小娘子是真心的,就是太急躁了。不都住在胜业坊吗?怎幺弄得像是万水千山生离死别似的?世子还是阿翁的门生,过年后还是会来咱们家啊?小娘子就别发愣了,怪让人担忧的。要是真改变心意,拿着玉佩捎个口信过去就好,何必患得患失,弄得像是生无可恋?」
改变心意?患得患失?生无可恋?
房若晓擡起头来,一脸震惊。
她是这表情?
不可能!也不能!
除非……除非他这辈子真的只对她一个人好,没有三妻四妾!
那或许……或许……陪着他流放振州,即便吃苦相守一世她也愿意……
但怎可能呢?前世他的婚姻是李治钦点!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仲秋她嫁给李则,而初冬韩纯臣成婚。永徽四年,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联合荆王李元景谋反事败,连带李则也被绞死。
与君相逢,已是使君有妇。
若要嫁他,只能为妾。
前世的她曾拉下脸面求他,就算仅能为妾也认了。一切不敢奢求,只想安度余生,还不是被他拒绝了?
后来她是如何凄惨,沦落到什幺地步,变成富贾姬妾的?
她不愿再回想,只知此生誓不为妾!
这辈子会不同吗?要是她先占得先机……
不对,她想什幺呢?怎幺短短几个月内就多情至此?只因他绵绵不断的温柔?温柔使人心荡神驰,使人忘却痛苦,想来真是真可怕。
别忘了前世,房若晓对自己说道。她根本不知道前世九岁的韩纯臣是怎样子的人,是不是和现在一样多情重义?
但房若晓却深刻记得二十岁的韩纯臣是怎样的冷情寡淡。
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不为别的,就为家族,就为自己,就为权势、地位、名利,一个人可以彻底改变心性!
不要轻易傻傻地信任韩纯臣的承诺!即使今日真心实意,谁又知道来年如何?九岁的少年正要长大,他的世界正要辽阔开来,他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当他情窦初开时,她才十岁,比不上及笄少女的清丽诱惑。
大唐文人雅士时兴上胡姬酒肆、秦楼酒馆,都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与处世的原则。
房若晓还记得前世韩纯臣身边围绕的是京兆世家贵公子,个个风流倜傥,没人想干苦差事,做个官,还挑闲散的清官做,只知风花雪月,左拥右抱,互赠姬妾,终日沉浸于靡靡之音当中。
没人会责怪男子风流,这便是大唐的豪放与风雅!便是大唐交游的手段!
食、色,性也。
就算重生后,这一世难道就会与前世不一样吗?
一样的。
家家户户依旧祭祀灶君,过年要休到元宵后,行酒令,看踏谣娘参军戏,春闱依旧,曲江池畔百僚会也犹然举行。
房若晓清醒过来,不再急于追问韩纯臣是否重活一世。
要是韩纯臣像前世那样,她绝不可能爱上他。眼下她反倒担忧起房遗爱提了两次李则的事。
前世是李则向高宗求娶她,这一世虽然有些不同,但命运依旧行走在相同的轨道上,只是略有偏移,但目的地却还是相同!叫她怎幺不怕,不专注在改变命运上?
陪韩纯臣到瘴疠之地的傻事就别做了!先顾好自己吧。
况且,这辈子两人就当义兄妹不是更好?
他要怎样风流浪荡,怎样与长孙氏、程氏和尉迟氏往来都不关她的事。
纵然韩纯臣前世他让她受尽委屈,也看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他的真心与体贴,那些爱恨情仇就此一笔勾消,随着噩梦一并烟消云散吧!
若真有难,他会帮她也好,不会帮他也罢。日后,她也会找个适当时机提醒他避开祸端,就当报答他治愈她梦魇的毛病。
两家若能和和气气,鱼帮水,水帮鱼,避开朝堂祸事,自是最好。要是天有不测风云,改变不了前世的苦难,那至少她仁至义尽,问心无愧,这样就够了。
刻意甩开心底失落与苦闷,房若晓深吸口气,扭头说:「珑月,你好吵!我要午憩,你不要说话了。」
珑月叹口气不再多说,但睡意朦胧间房若晓却似乎听见她与另一个陌生嗓音低低交谈着:「小娘子年纪小,哪里明白男女之情呢?世子也是,两人都是孩子罢了。」
「世子却是一厢情愿的人。也罢,来日方长。」
「嗯。」